059 身世

    在阮秀芝有限的认识中。
    知道谢蓟生是遗腹子, 父亲死在了战场。
    等谢蓟生被他汪叔找到时,母亲也去世了。
    所以,哪里冒出来了个娘?
    阮秀芝也不清楚这人来路, 只能先去搬个椅子让她坐下。
    她还得忙活准备年货。
    再说了,她也不知道这个大嫂的真假啊, 说也没得说。
    明天就是除夕,家属区大院的娘们们也都在做最后的冲刺, 有闲着没事的下来跟人唠两句。
    “大妹子, 你真是小谢他娘?”
    那中年女人点了点头, 欲言又止。
    阮秀芝觉得这其中指不定有什么事情呢, 她在那里拔鸡毛。
    起初被割脖的鸡还想要扑腾,不过热水里一摁就彻底没了动静。
    烫过之后毛很容易拔下来, 阮秀芝把鸡毛收拾好,等着年后有收鸡毛的过来,用这东西换点东西。
    她手脚麻利, 很快把这鸡弄好了,端着盆上楼去。
    小赵他妈跟着阮秀芝一块上去, “我可没听说小谢还有个亲娘,这应该是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我也不知道, 等会儿他回来就知道了。”
    十点多钟,谢蓟生带着阮文回来, 拎着给阮秀芝置办的新衣服, 还买了一些糖果点心, 过年的时候招待邻居们用。
    刚进来,就有腿脚麻利的小朋友冲了过来, “谢哥, 你娘来找你了。”
    谢蓟生愣了一下, 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目光锁定在人群里的那个女人。
    英年早逝的父亲仅有一张照片留下,是当时在战场上拍摄的。
    穿着单薄外套的战士站在灌木丛前,因为阳光刺眼,那并不算大的眼睛眯眯着,笑得灿烂。
    听汪叔说,父亲刚结婚不久就又去打仗,还没来得及和他母亲拍合照。
    谢蓟生的印象中,只有年轻战士的笑容,对母亲更没有什么印象。
    那个被大家包围着坐在那里的女人,神色局促,像是怕见人。
    脚上的棉鞋穿的时间久了,前面顶出来一个洞,棉裤灰扑扑的,像是刚在地上滚了一圈。
    唯一还称得上干净的,大概就是那身枣红色的棉袄,但也打了好些个布丁。
    一个极为狼狈的女人,和家属院里的这些妇女们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
    谢蓟生沉默片刻,“你先上去,我去处理点事情。”
    阮文有些担心,回来的路上他们还商量着午饭吃什么。
    小谢同志说阮姑姑炖的白菜好吃,用肥肉炼出来的油炒一下大葱,然后放半锅白菜,再放上红烧肉、粉条,最好再切一块豆腐,出锅的时候撒上一把芫荽。
    那真是再好吃不过。
    阮文都被他说馋了,想着中午的时候就猪肉炖白菜豆腐粉条吃。
    结果,凭空出来一个女人,说是谢蓟生的母亲。
    这是小谢同志的家务事,而且他似乎也不想让这种事情扰乱阮文过年的心情。
    “嗯,记得明天来吃饺子,我跟姑姑包你喜欢吃的酸菜水饺。”
    谢蓟生摸了摸阮文的头,上面有一个漂亮的玳瑁发夹,是他在逛百货商店时看到的,觉得阮文戴上肯定好看,执意买了下来。
    玳瑁发夹在阳光下闪着光。
    谢蓟生轻笑了下,“好,我明天中午一定来。”
    男人的手指略有粗糙,在山野中摸爬滚打勘测地形怎么可能一身精细的皮肉呢?
    阮文冲他笑了起来,“去忙吧。”
    ……
    阮秀芝在家里揉面做馒头,阮文一旁帮忙,她其实真不擅长做饭,尤其是面食,那简直能为难死个人。
    能做的,就是垫些面粉,揉面。
    “那个大姐,该不会真是小谢他娘吧?”阮秀芝忍不住问了句。
    阮文摇头,“不知道,不管什么身份,咱们跟小谢同志统一战线就行了。”
    “你呀,那到底是他亲娘,你也得长个心眼。”
    为人子女抱怨父母,可不见得能容别人抱怨。
    阮秀芝觉得,那真要是谢蓟生亲妈的话,怕是当年的事情就有的说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怕是小谢自个儿都不清楚。
    谢蓟生带着人去了国营饭店,先让她吃了点东西。
    “我娘已经去世了。”
    饭桌上的女人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蓟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当初也是没办法。”
    谢蓟生看了她一眼,“小姨,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手里的筷子落到了地上,她看着谢蓟生的眼神带着几分惶恐,“你……”
    谢蓟生是侦察兵,侦察地形,侦察敌情。
    自然也会对自己的身世进行了解。
    他去过蓟州,去了那个他出生的地方。
    汪叔说,他是蓟州出生的,所以取名蓟生。
    这是一个有点意思的名字。
    小时候谢蓟生想过,如果自己是在首都出生的呢?
    他的名字会是谢京生,北京又称燕京,古代被叫做幽州。
    或许他的名字会是谢燕生、谢幽生。
    孩提时代充满想象力的谢蓟生用这件事折腾了自己许久,后来天真无邪的童年早早结束,谢蓟生不再考虑这些有趣但无益的问题。
    他开始想去蓟州看看。
    看看他母亲的老家。
    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谢蓟生借着休假去了蓟州。
    他被人认错了,那人把他错认为父亲。
    谢蓟生这才知道一些事情,一些汪叔刻意瞒着他的事情。
    比如他母亲难产死去的真相。
    怀孕的军嫂,又是烈士遗孀自然是受尊敬的。
    但这个敬重不包括家里人。
    娘家人把女婿的抚恤金拿走后,逼着女儿拿掉这个孩子。
    那是丈夫唯一的血脉,她怎么能这么做?
    离开了娘家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到县里,好不容易保住了这个孩子,她人却是没能撑过去。
    娘家人来到后,把女儿的尸体拉走了,至于这个襁褓里的婴孩。
    没有管。
    若不是这个孩子,他们家的闺女可以再嫁人,那是一个老光棍,手里头有些钱,早前娶了个婆娘没能生孩子,看中了谢蓟生他妈能怀孕生养。
    当然,这是那些人的说辞。
    实际上,娘家那边是为了给小儿子凑礼金,想要把还没许人的小女儿嫁给老光棍。
    但小女儿怎么肯呢?
    主意打到了姐姐身上,觉得她反正死了丈夫,而且那老光棍就是想要个能生的。
    正怀着孕的姐姐肯定能生,她嫁过去正好。
    谢蓟生的母亲哪知道自己竟然是被亲妹妹出卖的?
    她死在了产床上,用最后一点力气告诉医生,这孩子叫蓟生,谢蓟生。
    蓟州出生,新的生命。
    她对得起战死的丈夫,给他留下了一丝血脉。
    医生并不晓得产妇家里的事情,知道这是志愿军烈士的遗腹子,帮忙照顾,直到那志愿军的战友找来,得悉内情后带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汪叔到底怎么想的,谢蓟生大概知道。
    他的母亲想要对得起丈夫,却也不想连累家人。
    真要是报仇,怕是会让死去的人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所以打小只告诉他母亲早逝,他的父亲是烈士。
    早逝的真相是什么,都掩盖了去。
    汪老没想到,很少向他追问父母在哪里的那个孩子,竟然会在很多年后不声不响的去调查。
    把自己的身世,查了个水落石出。
    蓟州没什么好留恋的。
    谢蓟生对外公家也没什么感情,知悉真相后就没再去找。
    谁曾想,这么些年过去了。
    那个坑了他母亲的小姨竟然找了来,还说是他娘。
    真当那些知晓内情的人都没了吗?
    田家小姨有些慌张,她手忙脚乱地拿起了筷子,“蓟生你在胡说什么,我知道你怪我当年丢下了你,可我也是没办法。”
    田小禾在赌,赌谢蓟生是在唬自己,他其实并不知道真相。
    “小姨,这二十多年有没有梦到过我娘,梦里她对你说了什么?”
    田小禾浑身哆嗦,“蓟生你在胡说什么。”
    他知道了,他肯定是知道了的。
    可他为什么当时没拆穿,是因为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吗?
    田小禾忽的跪了下来,“蓟生,原谅我好不好?我当年也怕,我那时候才十五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那个老光棍,都四十了,长得凶神恶煞的。
    她爹娘,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她也是他们的孩子啊,为什么三哥要结婚就要把自己卖了,凭什么?
    饭店的服务员看着忽然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努了努嘴,示意看热闹。
    “我也后悔,这些年我都没睡好过,梦里总是梦到你娘,她对我说小禾你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蓟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谢蓟生并不为之所动,因为即便是到这时候,他的这位小姨,依旧拿着他死去的母亲套近乎。
    死去的姐姐没能完成保护妹妹的愿望,所以要他这个儿子来继承,对吗?
    “小姨你对不起的是我娘,如果真想要道歉,找她去好了。”
    他其实是一个冷漠至极的人,对待这种哭哭啼啼的人素来没什么耐心。
    曾几何时,谢蓟生一度以为自己再冷血不过,直到遇到了阮文。
    但这并不代表着,谢蓟生就会对犯下过错的小姨宽恕。
    除了死去的母亲,谁又有资格原谅呢?
    ……
    汪老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立即让人把谢蓟生请回来。
    看着神色严峻的年轻人,汪老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嗯,已经解决了,让汪叔您费心了。”
    汪老叹了口气,“蓟生,留下陪我吃顿饭吧,跟我聊聊阮文同志。”
    听到这个名字,谢蓟生脸上紧绷着的线条松弛下来,神色柔和了许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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