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九) 不悔

    紫眸闪烁,紫瑾虽抿唇一言不发,但心里确为木槿段的话翻起了巨大波澜。不及有所回应,南宫惟已一把将木槿段拎起,硬声喝道:“你既然对这蛊虫如此清楚,定然也知晓解蛊之法。”
    尽管吃惊紫瑾居然也深深恋慕昭儿,然兴许经历过白玉堂之事,所谓见多不怪,南宫惟反倒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何况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人。
    木槿段慵懒斜睇,根本无惧南宫惟为难,反从南宫惟的态度中,瞧出了点蛛丝马迹。“看你这模样,倒是对展昭喜欢男人一点都不吃惊嘛。”呵笑出声,“果然是彻头彻尾的假道学,平日里一副贞正端方,结果落到自家徒儿身上,便全然没了原则,任其颠倒阴阳违逆乾坤。”
    “你……。”
    “就算有解蛊之法,老夫又凭什么告诉你?我们关系很好吗?”掌握主动的木槿段冷嘲热讽,把南宫惟几乎气到说不出话来。
    “那如果是我问呢?你可愿告知?”
    紫瑾深沉嗓音适时响起,叫木槿段略感意外。
    “你想救白玉堂?”
    “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我问的不是他,而是展昭。”
    能借蛊虫除掉白玉堂,又不用脏自己的手,紫瑾简直求之不得。只是他没那么傻,如今雌雄双蛊分别在展白二人体内,他还记得木槿段先前说的那句“缺一不可独活”,白玉堂被噬尽骨血而亡无妨,但后续雄蛊会有什么结果,会不会引发雌蛊暴动令展昭也受牵连,这他必须问清楚。
    木槿段秒懂紫瑾心思,笑道:“放心,不会伤了你的宝贝。你且问问展昭,是不是感觉雌蛊正沿着脉络缓慢向上游走?”
    未与紫瑾对视,展昭仍用眼角感受到了对方投来的那抹迫切。除此之外,体内另起异样,不知何故,原本被雌蛊蚕食殆尽的内力似乎正在逐渐恢复。
    展昭正疑惑自身变化,就听木槿段又道:“不必觉得奇怪。雄蛊出生起便以情为食,不进任何凡俗物,可一旦破戒便等同向雌蛊发出繁衍邀约。雌蛊自然停止进食,试图离开宿主,寻找雄蛊进行交(jiao)配,内息自然就回来了。你若想尽快拔除体内雌蛊,可运转内力助其向上,然后只消把雌蛊渡给白玉堂,你便安全了。”
    紫瑾听罢大喜,急问:“怎么渡?”
    木槿段怪异腾笑一声,随后别有意味地点了点唇口,这叫紫瑾脸色立沉、妒意翻涌。不过念及展昭生死,又想那白玉堂命不久矣,便忍下满心不愉,催展昭照做。谁想展昭压根不理他的殷勤,反一脸凝重质问木槿段:“你说双蛊交(jiao)配时雄蛊会停止吸食骨血,但你并没说之后会如何。”
    木槿段鄙夷地摇着头:“天地万物,繁衍生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难道还需老夫来教你这些常识?不过你若问的是那白玉堂,老夫倒也可以告诉你。双蛊交(jiao)配后会合为一体结成茧壳,在其中孕育新生命,三日后幼蛊破茧而出,作为温床的白玉堂自然难逃被百蛊噬尽的命运。”
    展昭闻言心头剧颤,两指并起,悄然驱使内劲运转。可惜他这一举动未能逃过紫瑾双眼,紫瑾冲上前一把拉拽住展昭腕脖,打断他运功,厉喝道:“你疯啦!居然想阻止雌蛊离体?!”
    木槿段冷笑:“别白费劲了展昭。就算你阻止雌蛊离体,白玉堂也还是得死。告诉你实话吧,解蛊之法别说老夫没有,眼下就算苗人来此只怕也无能为力。雄蛊一旦进食招雌蛊进入交(jiao)配期,便成定数,无法逆转。若两蛊不能合体,雄蛊就不会停下暴饮暴食。先不说白玉堂体内的骨血够不够它贪噬,就算够,雄蛊毕竟区区蛊虫,食量总有极限,其结果就是撑破虫体而亡,作为宿主的白玉堂只会死得更快更惨。届时若雌蛊还留在你体内,你也难逃厄难。还不如把雌蛊渡给白玉堂,起码不但你能活下来,还能为他争取三天性命。孰优孰劣,这笔账你总会算吧?”
    木槿段所言无疑是判了白玉堂死刑。展昭呆滞地把话听完,脑中一片浑噩,只觉全身气力都像被彻底抽光了。现在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局了,唯一的区别只有看着白玉堂死,与和白玉堂一起去死,仅此而已。
    展昭眉宇低垂,双目赤红,强烈的悲观意识令他周身散发出无尽隳颓气息。比起锥心蚀骨的痛,此刻更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悔意于充盈心田。展昭不禁去想,白玉堂会落得如此下场是不是与他天煞孤星有关?本该一世孤苦,他却偏不认命去定情结爱,谁想命格作祟,上苍每一次都会带走他最爱的人。
    不……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玉堂注定会因我命格而死,那我宁可一辈子不接受对方……。
    “啪!”
    没让展昭有懊悔的机会,一双颤抖的手倏地拍在他脸颊两侧,响之有声。
    宾曷稍稍运针帮白玉堂缓解了点痛楚,他这才勉力坐起,艰难道:“猫儿,不许胡思乱想,这一切跟你没有关系。我白玉堂从来没有后悔过,就算到死也不悔,所以……别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白遭了这些罪。”
    蓄在眶中的清泪终是漫溢而出,滴滴滚落,晶莹剔透,如珠如玉。可惜这凄美到足以动人心魄的眼泪,于无意识的当事人只觉入嘴苦涩,紧随的还有字字哀恸。
    “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比起身上的痛,白玉堂对展昭心中的痛更敏感。此外更多的还有一种不甘,他放不下他的猫儿,可是……。“我们必须认清现实。死我一个,总好过我们两个都折在这里吧?而且木槿段说得对,你若把雌蛊渡给我,我起码还能多陪你三天,这不是赚了吗?”
    “赚了?三天,予你便够了吗?”
    怎么能够?生生世世都不够。白玉堂险些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盘衡半天,却是生生忍下。
    他强挤出一抹笑容,故作洒脱道:“三天,不短了。你我之情,早存蓄心中,这多出的三天不是相伴,亦不是见证。”
    “那是什么?”
    “是这个。”白玉堂叩了叩心口。“一生一世太短,我想比一辈子再多爱你三天。”
    展昭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颤如筛糠,他能感受到白玉堂的情从四面八方涌来,浓厚到将他淹没,却也同时让他如鲠在喉。
    玉堂,你这是权当自己此刻已死了吗?
    你守着我这么个不开窍的笨猫,在我身后追逐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我想通了,你却一无所求,连三天都嫌多吗。
    是,你是觉得三天够了。可是玉堂你告诉我,三天后,我又该何去何从?
    随着彼此凝视下情绪起伏碰撞,情丝涌动交融,眼底的痛意在消散,逐渐归于平静,不仅转化为无边深沉,还流露出更多坚毅之色。旁人皆以为展昭是想通了,但他表情的平淡却没让白玉堂感到宽心,反而升起一种近乎心惊肉跳的不安。
    白玉堂一把勾住展昭后颈将他拉近自己,焦虑道:“猫儿你在想什么?你不会是在纠结我当初答应你的事吧?对,我是答应过不会比你先死。哪怕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我白玉堂也不会轻言生死。可时不我待,不是我不想遵守,而是现实不允许。”见展昭垂落眼帘不吭声,白玉堂愈发料定他心中所想,忍不住吼起来。“给我把你脑子里那愚蠢的念头打消!为了遵守誓约死在我前头什么的你想也不要想。我不许你死,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许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猫儿,就当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话未说完,声已哽咽。白玉堂见展昭始终无动于衷,一副沉静在自己世界里充耳不闻。当真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他知道依着展昭的顽固性子,不是任何人能轻易扳动的,只得退而求其次,一把拉住一旁赵祯衣袖恳求道:“公子,猫儿现在什么都听不进,我只能拜托你了。我把猫儿托付给你,你看好他,寸步不离,死死看住他,就算利用身份也绝对不能让他做傻事。”
    赵祯先是有些发愣,不知白玉堂为何会求他。要知道只是看顾展昭的话,明明无论南宫惟还是谦和道人都比他更合适。但当他悟懂白玉堂隐藏下的意思,心中非但没因白玉堂的“利用”徒增半点不快,相反浮起一种淡而隽永的感动。他明白,在所有喜欢展昭的人里面,白玉堂真正认同的只有他一个。
    赵祯先是对白玉堂点点头,随后单膝跪落展昭身旁,柔声道:“展护卫,白兄既然把你托付给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受益在此许誓,你活,我活;你死,我一定陪你,免你黄泉路上寂寞。”
    展昭眉头紧蹙,不可思议地朝赵祯瞠目瞪去,万万没想到赵祯居然会联合白玉堂用自身生死来要挟他。其他人也罢了,赵祯乃大宋之主,叫他如何漠视官家天下?
    白玉堂眼见展昭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怕他多思再想偏了,于是一边抽气一边道:“猫儿,这雄蛊吞血食髓他妈太疼了,老爷子刚才几下金针快不顶用了,你就别犹豫不决,赶紧给我个痛快,好吗?”
    展昭闭目沉吟半晌,再抬眼时眸光已恢复一片平和煦暖。
    “我知道了,现在我听你的。不过等双蛊合体后,玉堂,我希望你能都听我的。”
    能让展昭妥协并不容易,白玉堂既吃惊又怕他反悔,立刻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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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