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芙听到话音回头,见到了在她隔壁雅间的两人,一男一女前后下楼。走在后面的是位姑娘,穿着嫩柳绿色的小袄配上葱绿色下裙,又活泼又清新,让人升不起恼羞之意。
闻礼知从出门一路被他妹妹烦,所以根本没细听隔壁姑娘的声音,只记得管住他妹妹的嘴了,现在撞不巧和娇芙撞了正面。
难怪她挑选的款式都简单且精致。
娇芙的装扮普通,上面排穗棉衣,下身穿着乌色棉裙,头发簪着银簪绑成麻花辫坠在胸前,尾部系上一根红色丝带。柔荑交叠放在身前,神色沉静安宁,不骄不躁,她看起来不像醉玉楼的花魁,倒像是出门游玩的大家小姐。
闻尔雅撞了撞发愣的闻礼知,看着娇芙的面容喃喃开口:“哥,我突然觉得你有句话说得不对。”
“什么话?”闻礼知没多加思索,下意识接妹妹的话。
闻尔雅朝娇芙露出无害的笑容,又忍不住摇头感叹:“买珠还椟的兴许不是蠢货,而是美人。”
闻尔雅欲上前与娇芙搭话,闻礼知伸手抓住她衣领往后提,闻尔雅连退了好几步,好端端的淑女姿态被闻礼知毁掉,气得她狠狠掐他腰间的肉。
闻礼知腰间猛地发疼,一时间表情没绷住,疼得眼角直抽,娇芙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倚绿低头憋笑。
“笑起来就更好看了。”闻尔雅被闻礼知拎着后劲的衣领,杏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娇芙,眼中闪着星子,“哥哥不觉得好看吗?”
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人家是三爷看上的人,哪怕有朝一日三爷不喜欢了,谁敢动心思谁遭殃,还是他多嘴报的三爷的名儿。
“你能不能改掉看脸的习惯?你哥哥我还不够你看?”闻家人没有丑的,闻礼知自觉容貌不俗长得不错。他若长得稍差点,哪有大批女人扑上来。
“闭嘴,看你都看厌了。”闻尔雅掐着闻礼知的肉旋转,逼着他松开自己。最后闻礼知疼得没法松开了手,闻尔雅小跑着走向娇芙,盯着娇芙的脸面上晕出浅红:“这是哪家的姐姐,我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闻尔雅性子天真直接,典型的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娇姑娘,她问的问题娇芙不好跟她直说,娇芙笑道:“我与你哥哥有一面之缘,闻姑娘大可问闻公子。”还是闻礼知自己同闻尔雅解释,见他们兄妹感情深厚,娇芙不掺和其中。
闻尔雅询问的目光望向闻礼知,闻礼知收回自己放在娇芙身上的视线,扶着腰杆瞪了眼自家妹妹,被她掐的地方只怕都青了,疼得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倚绿刚已经拿将东西放在马车上,外面风雪还在不停地下,她督促让娇芙将斗篷穿上。雪白斗篷罩在娇芙身上,将她人裹得严严实实。
娇芙从帽兜里探出脑袋,礼貌性朝两人点头:“车夫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二位若无其他事我先离开了。”
“姐姐别走啊,姐姐家住哪里,要不我和哥哥送姐姐回去吧?”闻尔雅连忙接过身侧丫鬟的斗篷穿上,还把闻礼知往前面推,大方地说着:“别看我哥弱不禁风的,那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在我身边可跟我护卫差不多。”为了同美人相处,闻尔雅卖哥毫不犹豫。
“尔雅,玩笑开过分了。”闻礼知低沉的嗓音带上严肃,不知全貌也敢妄自行事:“你跟着夫子学的规矩学哪去了?”
闻尔雅不满地瘪嘴,生气侧身不看闻礼知,不就是看见好看的想姐姐亲近亲近呗,这也值得生气。
娇芙视线落在闻礼知身上,闻礼知不自在的挪开目光,却没点破她身份,两人在闻尔雅面前保持着无声的默契,她浅浅的笑了:“不敢劳烦闻姑娘闻公子,他日有机会能相见的,不着急一时。”
车夫将娇芙送到金良阁后,还回了醉玉楼一趟。现在路上积雪被铲除,可路上又结了不少地冰导致路滑,马车不好继续前行,没能来金良阁门口,而是停在金良阁前五十米处。
这段距离需要娇芙她们步行。
倚绿撑伞在门口等着,娇芙言罢就要出门,闻礼知被闻尔雅一把推到前面,她自己则走到倚绿伞下,“正好我们送送姐姐。”
闻礼知手中撑着伞,试图将位置让出来,等倚绿给娇芙撑伞。可他妹妹真是好有本事,横在娇芙和倚绿中间,拽着人家娇芙的丫鬟不松手,一副怕雪落她身上的表情。
这两兄妹走在娇芙一左一右,娇芙微抬头看着飘下的鹅毛大雪,在外面接了几片雪花瞬间融化凉了葱白指尖,顿时让娇芙退缩,放弃顶着大雪上马车的念头。就是五十米的距离,闻礼知撑下伞应该不会让她折寿吧。
闻尔雅朝闻礼知挤眉弄眼,不怕冷的伸出手拉扯娇芙,娇芙摸到闻尔雅手指冰冷,将怀里的汤捂子塞给了她,倚绿想阻止都没能来得及。
闻尔雅抱住暖和的汤捂子,脸上傻傻的笑着,试图再同娇芙套近乎。其实娇芙只是看着容易接近好相处,看似闻尔雅的问题她都有回答,思忖下却又像什么都没说。
闻礼知在旁边默默替娇芙撑伞,偶尔望向自家喋喋不休的妹妹,再看向仔细聆听的娇芙,许是太过专注的原因,他的伞大半部分侧向另一边,自己的肩头早落满白雪。
娇芙坐上马车,挑开窗帘与车下的二人告别。
闻尔雅朝着娇芙使劲挥手,还拉着闻礼知一起,傻乎乎的怪可爱的。
娇芙对上她灿烂笑容,忍不住眉眼弯弯,整个人都似乎鲜活了不少,嘴角的笑容比初见时都真诚了。
直到人上马车走远,在闻尔雅的提醒下闻礼知才恍然大悟,将肩头落雪拍下。
闻尔雅同闻礼知往回走,嘴上不停念叨着:“我要着人打探打探这是谁家的姐姐。”闻尔雅试图让闻礼知去打听。
闻礼知看了她眼,提醒道:“人家不愿自报家门,自有她的难处,别给人添麻烦。”
“嘁,这就帮人家说话了啊。”闻尔雅掂了掂脚尖,抻着头打趣闻礼知:“之前怎么不见哥哥开口说话呢?要知道啊~我哥哥平日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窗帘被挑开半边,冷风灌进马车可真冷。
苟寻忍不住将手往袖子里钻了钻,觉得自己真不如到外面跟车夫作伴,马车里一应俱全,按道理该暖烘烘的,可他坐在主子身边真觉得比站外头还要冷。
“走吧。”赵郁将窗帘放下,马车重新启动,速度比先前快上不少,超过了后面悠悠晃晃、不急不缓的青蓬马车,只是车内始终没暖和起来,靠在火炉都感觉不到温度。
北子阁楼内,弄琴以为是娇芙和倚绿出门回来,欢天喜地打开门,结果对上双冷沉的眸子,寒风凛冽铺面而来。
弄琴听着风声脚底泛软,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奉茶时赵郁不说话她大气都不敢出。
刘婆子看到赵郁过来,偷偷出北子阁想尽早通知娇芙回来,刚巧走到门口,就看到青蓬马车的身影。
马车内倚绿一边替娇芙揉着有些冰凉的手,一边念叨着娇芙不该把汤捂子给闻尔雅,她对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结果姑娘现在因为她自己受冷。
“那姑娘本性不坏,只是被家里宠坏了。”许是自己被禁锢在四四方方的围墙内,娇芙对闻尔雅身上那种肆意、鲜活毫无抵抗力。
刚下马车娇芙就见刘婶神色焦灼,在门口来回踱步,不由问道:“刘婶怎么了?”
刘婶压低声音,边走边跟娇芙描述情况,赵郁刚来时面色阴成,着实吓人。北子阁拢共就几人,姑娘和倚绿出门就剩下她和弄琴,她干不了端茶倒水细致活,现在全靠弄琴顶着。
“三爷在等姑娘,心情看上去不大好,姑娘要小心些。”
刘婶表情严肃,娇芙心头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却不能慌了神。娇芙收敛心神,让刘婶安心回屋子,剩下的事她来解决。
推开房门,娇芙对上一张面无表情板着的脸,弄琴已经不在房间里,屋内只剩赵郁和常跟在他身边的苟寻。
她朝上首坐着的人屈膝福了福身,只是良久不见对方喊起,赵郁仿若没看见她和倚绿两个大活人,端着茶盏轻轻饮茶。
娇芙整个小腿都在泛酸打颤,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就在快要摔倒时娇芙兀自站起,还顺手将倚绿拉起来。
“三爷既然来北子阁,怎么不打发人喊娇芙回来?”娇芙仰着小脑袋解下脖子下的系带,白狐狸缎面斗篷下是露出里面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棉衣,她脱下厚实披风交给倚绿。
一身轻松地坐在榻上,脸上没有半点尴尬,还不知从哪变出份糖炒栗子,放到赵郁面前:“让三爷久等是娇芙不对,娇芙给三爷赔罪。”
赵郁不吃她这套,上下扫了她眼,语气颇为严肃不善:“让你学江南童谣,你出去做甚?”
“去金良阁定簪子,她家每年年关都会出新品。”她能去的地方左右不过醉玉楼附近,再想走远点柳妈妈也不会准,她也不是没好好学童谣,就是正好得空出去透透气罢了。
“让你学的江南小调学得怎么样?”
娇芙瞄了眼糖炒栗子,答道:“尚可,三爷还是尝尝炒栗子吧,凉掉就失了口感。”她将糖炒栗子往赵郁的方向推了推,目光留在盛栗子的纸袋上。
赵郁见娇芙视线从不在他身上,长指挑起娇芙下颌,对上她的眼睛不由暗自加紧力道,狭长的凤眸半眯不怒自威:“这么久只有一句尚可?”
娇芙微微愣住,目光被迫移到赵郁脸上,正对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整颗心顿时揪起来,后背冷汗直冒。
娇芙不是没按照赵郁说的做,她每日勤恳练习,唯恐自己学的不好。可即便练得再好,在赵郁眼中,谁都比不过活在他心里的那人。
她心生恐惧,面上却越发镇定,眼尾露出似是魅惑的浅笑,檀口微启,气吐如兰:“爷,奴家是醉玉楼的花魁,不是您朝思暮想的那人。”
这辈子,娇芙只能是娇芙。
她能守住的只有这点了,若她忘记自己是谁,就该迷失在这里回不去了。
柔若无骨的手搭在赵郁指节上,一大一小形成鲜明对比,可看上去却又无比和谐。她的话在赵郁耳边炸响,从娇芙指尖到她的杏眸,如清水般澄澈的眼睛里面倒映着他略显狰狞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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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