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的黑洞如巨口张开,峭壁上突出的石块如不规则的利齿,随时准备咀嚼任何带着血肉的生命。来不及被咀嚼,月风和尸偶教神秘人以及十几具人偶就被囫囵吞下。
月风想叫,高处落下的恐慌令他停止了一切动作,何况空气疯狂灌入嘴鼻,连半口气也透不出。他第一次体验下坠时迎面的气压,竟然强过高手的灵压,就算面对徐先生的灵压,月风也没有这样难以呼吸的压迫感。风刮得他脸几乎变形,他发誓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如果还能活着的话。
他稍微镇定点后舞动手臂,如同不会水性的人落水。落水的人,总想抓住手边的一切,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救命稻草没有抓到,但他两手乱抓扯住了两块布料,顾不上一切使劲往身边拉扯。
……
这悬崖不知有多高,他双手不断拉扯,眼前浮现出两张熟悉的脸。一张是秀美女偶苍白的面孔,还有石豹的粗狂面孔,他们不知是因为已经死了,还是受到坠下悬崖的惊吓,全都面无血色。
月风只知道要死死抓住手边的一切,因为除此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身体在半空急速下落,他习惯性地以神识扫查四周,四面毫无草木可以阻拦下坠趋势。
绝望。他直到这一刻才真切体会到生命多么渺小,又是多么可贵。
司马夫人、月蝶、若冰、天心、天惑等个人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中,所有的回忆都那么美好;他从小经历的各种往事零星涌到心头,又不断被死的恐惧冲散。接着苏颖、无名、天心、各个鬼谷派同门的脸也浮现在脑海,他们望向鬼谷派血水满地的鸿蒙殿,满脸都是无处安放的惶恐,比坠入无底深渊还要无助的惶恐。
不,还有未完之事,还有人在等我。他想。
可那份执念此刻毫无作用。
他仅能抓住身边的两具尸偶,像一个失去控制的人偶坠楼。
神识所及终于发现地面,百余丈之下,是处拱起的地。以现在的坠落的速度,几息就会坠地。他双眼一闭几乎昏了过去,偏偏又没有失去知觉。
听见一声轰响,他终于半点知觉也没有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叫不出声的疼痛中恢复了神志,只觉得全身散架,无处不痛。睁开双眼,天色微亮,眼见上空一侧是悬崖峭壁,手抓向身下是片细沙之中,原来刚才神识扫到拱起的地面是一处沙丘。
他刚才摔得太重,昏迷过去,这时神志一清,便试着调气吐息,神识立即变得敏锐异常。他深深吸气,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裂开,五脏六腑摔得倒了个子,吐出每一口气扯得体内剧痛。
他感到除了外伤还受了不轻的内伤,依旧仰面躺着,运转体内灵力在体内游走疗伤镇痛。
虽然他受了伤却很愉悦,死里逃生的惊喜足以抵消他身体上的痛苦。特别是对一个自认还没体验过人生真正美好的人。
过了一阵子,月风试着抬手,扯得筋骨都要分家了,内腑也搅动的天翻地覆。他接着感到一阵腥甜从喉咙涌出,呛出一口血,他也不去擦,反而一边咳一边笑。笑了一阵,体内的伤势似乎随着莫名的好心情,也好了大半。
“喂,你吐的血流在我身上了。”一个男子声音如同破锅敲响。
他甚至能感到声音在身下震动,如果不是受伤,几乎要弹起三丈高。他稍微扭动下摔得要散架的身体,感到背后柔软,腰臀也似乎在软垫上。用余光看身下,他后背正躺在一具女偶胸前,他的下身则垫在石豹肚子上。刚说话的尸偶是石豹。
他回想掉落时的情景,手边曾抓住的两具人偶,想不到当成了肉垫救了自己。
他再看这两具尸偶下。还有许多人偶——纵横着铺成了一个肉网。最下层铺成肉网的人偶虽然也掉进了沙丘中,但因为实在太高还是摔得血肉模糊。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完好无损,坐在这张人偶组成的肉网上,双眼正盯着他。
月风心想:“这人就是操纵尸偶的正主!他也没死。”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死里逃生后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干脆躺着仰天长笑。
“我救了你的命,你不谢谢?”那青年男子缓缓闭眼说。他看起来面色全无,打扮得跟人偶一模一样。
月风看清落地后的情景已经猜到了九分:是人偶教这人用这些尸偶在下面拼成了肉网,再加上落在沙丘上,这样层层缓解掉落的势头,才保住了他们的命。
月风说:“多谢啦,如果不是你冲动,我们也不至于被人抛下悬崖。不过你既然救过我,算是扯平。”心想我们一起掉下,这时都受了些伤,这些人偶也摔坏了,他如果怀恨在心还要动手,也是半斤对八两。他又想,刚才他明明可以不管我,不知为何要救我,不过可以肯定,他既然救我,便不是在邯郸中杀死本门弟子的凶手。
青年说:“要不是你诬陷我,我也不会一起掉下来……”接着咳嗽不止,声音僵硬无力,伤势比月风重几分。月风的身体在定境中以碧叶精果的中的灵力淬炼、生长,比一般修士的肉身强太多了。“……如果不是你,这时我已经到仙谷镇了。现在尸偶全都坏了,你说这笔账怎么算?”他又咳了一阵说。
“要不是你先诬陷我害了洪图宗主,我又……嘿嘿,咱们也算同仇敌忾过,大难不死逃了出来,何必再争这些。”月风本想争辩,觉得之前的冲突在死里逃生后实在太无足味道,太没有意义了。
“重伤洪图的不是你?”那青年疑问道。
“这里又没有旁人,我何必说谎。”月风说。
“也是,洪图成名已久,能毫发无伤把他打成残废——你一个人做不到。”
“那河梭脑子不灵,别人说什么总是不信,难怪你被他追了一路。”月风对他的遭遇深表理解。
“那些万毒宗的人是死在你的朋友手上?”
“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真是的,肯定也是万毒宗的人惹急了他们。”
“从头到尾都是你跟万毒宗有过节,竟然莫名其妙找我麻烦。”那青年叹气。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是被冤枉的。他们宗主重伤显然是场阴谋,还想往我身上栽赃。算来你替我吸引了火力,我欠你个人情。”
“惹上你算我倒霉,以后我离远点就是,”青年无奈摇头,然后盯着他说,“我救你也不是图你有什么回报,只是不想你这具好肉身受损……”
月风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在看一具喜爱的人偶,浑身汗毛直立。“喂!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好奇你跟万毒宗有什么过节,他们一见你就认定你是害洪图宗主的凶手。”
月风便说了与神农派跟万毒宗间夺掌门、众人曾被下“三里倒”奇毒等事情。
“原来这样。可怜我这个局外人,不过想趁着赵王悬赏多做几具人偶,这趟算是白跑了。”青年看看身下横七竖八的人偶,都摔得不成人形了。
月风说:“我听神农派的道友说,万毒宗立派几百年向来不容外人欺辱门楣,你用他们门人的尸身做人偶,等于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深仇,难道还以为他们不会计较?……要是你听我的没交出洪图宗主,等他醒了自然会证明我们清白,指示门人放我们走。”
青年说:“嘿。谁知道你当时在憋什么坏主意,也是你这脏水泼得太黑,气得我一时糊涂。”
月风笑笑说:“别气了,我们这样也算靠自己本事逃出来,不是比卑躬屈膝、看人脸色强得多。”
青年嘿嘿一笑:“行吧,既然没死我可要继续赶路了,我还要继续参加赵国的招贤夺经大会。”
月风突然正色说:“你不觉得这次招贤夺经的事很有问题?我一路上死活没有看到人。”
青年哈哈一笑:“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挑了几个肉身完整的,其他的都以灵力化作了粉末。”
月风说:“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心想难怪只见斗法痕迹,不见一个死伤者。
“上次你说邯郸死了个鬼谷派同门,就栽在我头上,难道有人死了就是我杀的吗?”这次说话的是月风后背下的女偶,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他身子不禁一抖。
女偶冷笑说:“本以为你独具慧眼、见识独到,想不到看事情也是这样肤浅。就因为尸偶教的控尸术太诡异,所以一有坏事就全往我身上推?”
月风说:“你这术法确实太邪异,也难怪旁人多心。不过你能安葬那些死者,心肠也不坏,比万毒宗牺牲同门性命去解毒强上百倍。”
女偶说:“哼哼,你说这术法邪异,他偏偏是道家正宗,你可知道尸偶教的术法来历?”
月风说:“请指教。”
只听石豹做成的人偶说:“其实我们尸偶教,本来叫做浑天教,修行术法是盘古氏所传的上古的术法。相传盘古开天辟地,那都是民坊间的传说,却也不是全无根据。盘古所修炼的术法叫‘乾坤掷’,只因到了极高境界能投掷乾坤、摘星揽月。”
他身下坐着的石豹尸偶突然说话,胸腔震动,他身体又不由自主一震。
他说:“这个我倒是相信,我就认识一位高人能把月亮摘下来。”
石豹说:“难道几月前那晚,邯郸上空的巨月异象是你说的这位高人施展术法引起?!请问他的尊号,日后见了也免得少了礼数。”
月风说:“他就是墨门的星芒先生,要不是我那时亲眼见到也难以相信。所以说‘乾坤掷’能投掷乾坤必定是真的。”
石豹一笑,虽然是具尸偶也能听出自傲之意,他接着说:“盘古所传下的‘乾坤掷’本来是极纯正的道家术法,大可以控制山河,小可以控制石土,只要不是生灵,万物都可一掷。可是到了黄帝蚩尤大战,众多传人陨落,道脉断绝,这门术法也变得残缺。因为‘乾坤掷’是极阳的术法,缺了对应法诀修行时极易走火入魔、烈火焚身,后来有一代教主想到了补全的办法,却有个条件……”
月风知道别派的术法都是隐秘,还是忍不住好奇问:“有什么条件?”
“那就是要用死人作为施展术法的载体,以免被旺盛阳火烧伤元神导致走火入魔、脉象错乱。久而久之,本教不断完善这套先练办法,最终变成了尸偶教,‘乾坤掷’也变成了人们口中的‘控尸术’。”
月风说:“想出这个办法的贵教前辈也真是聪明。人是万物之灵,死后尸身是极阴之物,用来综合极阳的术法危害,是个好办法。”
青年说:“想不到你竟然片刻就想明白了。实在佩服。可是从那场天地大战后,我们教中术法一度断绝传承,至少过了三百多年才有人想出这补救办法。”
月风说:“想出办法倒是简单,只怕你们又用了许多代人的尝试、补充才形成了今天尸偶教成套的术法。”
女偶叹气,说:“月风先生见识高超,果然不名不虚……难怪你的名头已经在这次赵王悬赏比试中传开了。”
月风奇怪,说:“我从不到处走动,又有什么名好传的。”
女偶说:“你的那只白虎月牙一口咬死了灵兽阁的成名人物石豹,现在一传十、十传百,这次来仙谷镇的修士来自各国,等散会后便天下皆知。这白虎是你养的灵兽已经如此厉害,鬼谷派月风的名头又怎么会不响亮?”
月风哦一声,说:“可惜我现在骨头都散了,一动就响,有些配不上我的在江湖上的声名,哈哈哈……”他笑得蜷起身子,因为牵动全身疼痛,又重重靠在背后的尸偶上。背后所及一片柔软,是那女偶的前胸。他脸上一红,想挣扎起来,发现太费力气,只得重新仰面躺下。他感到伤势比刚才好上了两分,只是一动就痛。
他说话间一直运转灵力疗伤,体内的灵力虽然稀薄,却源源不断补充,后劲绵长。
青年说:“你别乱动压坏了我这些尸偶,估计只有你身下的两个还能用。”
月风说:“我再躺躺,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起身了。”
青年笑说:“你是不是看上了我的女偶,舍不得起来?也难怪,我最爱挑俊美完整的尸身做尸偶,你倒是可以跟她配成一对,做我的金童玉女。”
话没说完,月风一阵挣扎翻身,顺着沙丘翻滚到了下坡。他停稳后忍痛慢慢说:“阁下的好意心领了,我也不是故意损坏你的尸偶……这控尸术太骇人,最好能重塑这门术法。”
尸偶教那人心想:这时他如此年轻,修行时日并不久,可见识之高已经不在我师父之下……再过几年,他如果愿意帮助重塑本教术法,说不定能重振浑天教的正传术法。青年隔了一会,说:“你是说真的吗?这术法还能重塑吗?”
月风说:“术法都是人创出的,即便上古术法也是一样,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青年僵硬的脸上摆满疑虑,继续问:“可怎么才能做呢?请月风先生指点。”他说着便朝月风下拜。
月风点点头,说:“盘古是身怀道种的上古修士,他既然是道门一脉,所传术法也必定与大道相映.我得师尊鬼谷子传法,所学《道德经》是道家总纲,提领一切道、法、术,虽然要创出一门术法极难,但是修补术法却能做到。如果道友信得过我,为了回报刚才救命之恩,我愿意尽力而为,只是我有个条件……”
青年喜道:“什么条件?你只管说,天大的事我替师父先答应了。”他心想:重振本派的机缘就在眼前,就是有什么难事要办,也是微不足道,就怕他狮子大开口便难办了。他实在想不到因意外救了月风,换来鬼谷子弟子不计前嫌重塑上古术法的承诺。
月风说:“首先不能随意杀人来制成人偶。”
青年一听根本不是什么贪得无厌的条件,于是干脆说:“没问题,尸偶教从不随意伤人,人偶都是捡来的。你们上次在乱坟堆的小屋中对我尸偶用毒,不也放你们走了。还有什么条件?“
月风心想:“尸偶教这人确实不是残忍好斗之辈,否则也不会被万毒宗一直追赶不还手,他凭借尸偶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多半性子宽和,只是学了一身诡异术法。”他说:“还有一点,跟我说话能不能别一直换人,一惊一乍。”
与石豹并躺着的女偶突然坐起,笑声如同银铃摇晃般,说:“多谢月风先生了,以后都用这个温柔漂亮的女偶跟你说话,好不好?不过你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
月风见那女偶盈盈一笑,头皮发麻,急忙点点头闭上眼专心调理伤势。《道风重鸣》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六六闪读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六六闪读小说网!喜欢道风重鸣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道风重鸣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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