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点小目标

    就在梓潼县城中的人们为自己的命运乞求上苍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坪乡李家庄内,也有一群人正在讨论着与命运沾点光的话题。
    “老刘家真是好运气,你看看,年初他家才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昨天家中的母猪就又生了八个猪仔,养到年底,这肉也就不愁吃了。”河滩演武场上,一名坐在地上休息的壮汉正对着周围几人感叹着。
    “陈大河,你看你这话说的,好像人家二愣的婆姨是母猪似的,你是不是眼馋人家婆姨呀?”另一名壮汉打趣地问着,引得身边几人哄堂大笑起来。
    名叫陈大河的男子刚要分辨,却见李峻走了过来,赶忙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庄主,二小队正在休息,庄主有何吩咐?”其他九人也随着陈大河的话音站起身来,恭敬地望向了李峻。
    陈大河原本只是庄外的一名寻常庄户的儿子,租种着李家的田地。
    以往,陈大河也只是与父母一起在田中耕作。自从加入了训练后,二十几岁的他,凭借着自己身强体壮,以及刻苦地习练,渐渐地取得了大家的认可,被提升为了小队长。
    李峻冲着大家一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笑着问道:“刚才听你们说什么母猪,婆姨的,怎么回事?”
    坐在李峻身侧的陈大河笑着回道:“庄主,我们是说刘二楞的婆姨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们家的母猪生了八个猪仔,都说老刘家命好。”
    “哦”李峻应了一声,随后说道:“那真是不错,值得恭喜了。”
    刚才打趣陈大河的男子笑着感慨道:“是呀庄主,他家今年可真是喜事连连。也真是老刘家命好,他家原本是逃荒过来的,是咱们老夫人善心帮了他们,不光租了地给他家,还让二楞的婆姨在庄中的织坊做工,每月也是得了不少工钱,现在他家算是缓过来了。”
    李峻点头听着,笑着说道:“我看这算是命好,也不是全靠什么命。刘二楞是个农活的好把式,又肯吃苦,所以人家的地收成就好。那二楞媳妇胖是胖了些,但人家心灵手巧的,也该拿那些工钱。所以说呀,如果一心地靠命凭运,还真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只有先做了,再任由命运的选择,如果不做,再好的命也没用,你们说是吧?”
    见几个人都点头赞同,李峻笑着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我到河滩马场那看看,你们练着吧。”说完,转身离开了演武场。
    自从李峻病愈后,李云氏就让李峻慢慢地管理庄子中的诸多事务。
    这样做,固然是李云氏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对于如此大的家业,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更主要的是她想就此断了儿子军伍的念头。
    从京都洛阳来的信她也看了,她不希望李峻到那里去,更不愿看到当年的惨剧再现。她觉得让李峻管理家中的事务,就会收住儿子的心,收住了心,人也自然留在了家中,无论如何家中还是安全的,这是身为母亲的李云氏今生最大的心愿了。
    对于李云氏的心思,李峻是看得出来的,他不愿辜负老人的爱子之心,虽然这个儿子已然换做了他人,但李峻觉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能有个疼爱自己的人,也是一种值得欣慰的事。
    除了接手家中的大小生意,李峻还渐渐地开始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虽然是后世之言,但李峻觉得放到眼下也依然适用。
    政权,李峻并没有想那么远,但他认为在这个乱世中,枪杆子里能活命倒也是真的。在这个世界,武力便是枪杆子,善战的兵员就是那持枪的人。
    寻常人家组建军队是不现实的,但高门大户中多有家丁护院,李家庄也是如此。李峻想要把家中的这些人系统地训练起来,让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家丁护院,
    至于能成为怎样的兵员,他也不能肯定,但他希望能将这些人训练成自己所想的那样,毕竟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军事训练是自己常做的事情。
    对于本朝的兵制,李峻了解的不多,也懒得去学习,庄子里的家丁护院总计也不过两百余人,没有必要搞得那么复杂。
    因此,他便将这些人简单地以十人为一小队,十小队为一支队的做法分组训练。训练的内容主要以自己曾经的军事化管理,战术基础理论与战术配合以及个人体能训练为主,同时又结合了当下时代两军对战的特点,做了具体地分析与训练。
    起初,家丁与护院并不能理解李峻的话,也无法准确地达到李峻所要求的训练进度。但慢慢地,在潜移默化中有些人领悟了一些,达到了训练进度,这些人也就成为了各小队的头领,称之为队长。
    随着训练的持续,庄内庄外的更多人选择了加入,一是他们觉得能够跟着学些武艺并不是什么坏事,更主要的是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成为李家庄的人,才能得到庄中更多的庇护。
    如此一来,原本只有不足两个支队的人员,竟发展到了一个中队的规模。这些人忙时劳作,闲时练兵,以至于整个李家庄极其周边一带,尚武的风气大增。
    秀水经李家庄一侧原本要宽上许多,后来水面收窄,河道偏离,也就在李家庄外空出了一大片的荒地。后来李家庄买下了这一片地,因未及改造,家中又生巨变,所以这片地也就一直荒在那里。
    李峻带人将荒地修整了一番,围上了木墙,盖了马厩,河滩马场也就此建成,从明亭草料场拉回的两百匹马就安置在了这里。为了马匹的吃食问题,李峻也因此将食邑东明亭的税赋改了一下,变成了一半谷物,一半的草料。
    此刻,马场中正有近百人在习练马术,原是军中悍将的江霸正带人指导着众人如何驾驭马匹,如何在马的奔跑中熟练地使用手中的武器。由于近百匹快马的奔行,马蹄声隆隆而起,震得不远处的秀水水面上荡起了层层波纹。
    “让你把身子压低些,你他娘的记不住吗?你知不知道你把身子挺这么直,要是在战阵上,早就他娘的让人射死了,就算没有中箭,也会被人一刀劈下马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他娘的是猪吗?”
    一阵怒骂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李峻转头望去,只见江霸正在训斥一名刚从马背下来的男子,说到恨处,江霸抬脚踹了过去,一脚将那名男子踹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男子并未做任何反抗,只是有些胆怯地站起身来,站回到了原处,随后又被江霸踢翻在地。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李峻的眉头稍皱了一下,将目光望向了别处。
    “李庄主,您什么时候来的?”一个声音在李峻的身后响起,一名身穿胡服的年轻人跳下马背,来到了李峻的面前。
    年轻人名叫骞韬,正是那日在平春城中被赶出客栈的三人中的一人。
    骞韬是羌族,其族人原本生活在秦州以北,后因秦州大灾战乱频发,全族近八百余户不得不离开故土逃进了仇池,依附在了仇池氐族杨氏的势力下。
    羌族人多血性男儿,自古便奉承战死于马上,也不病死于家中的信念。
    然而,在现实的面前,在以杨茂搜为首的氐族大军面前,这些羌族人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血性,卑微地忍受着氐族杨氏的欺压。不为别的,他们只想让族中数千名老弱妇孺能有个活命的地方。
    羌族人多是游牧民族,擅长畜牧业,骞氏一族更是在马匹的驯养上技高一筹。
    骞韬的先祖曾是周朝武王治下的医马官员,其官职名为骞人。那时的马匹极为珍贵,号称龙,因此骞人的待遇也是极高,均被尊称为豢龙氏,其后人也便以此为荣,将官职作为了自己的姓氏。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遥远的曾经,如今的骞氏一族成为了流民,一群擅长养马的流民。因此,他们逃到仇池后,自称右贤王的杨茂搜便让他们饲养牛马,以此卖钱来交纳税赋和换取保命的粮食。
    这次平春城中所发生的事,算是李峻救了骞韬,故此,作为族中头人长子的他发自内心地感激李峻。
    骞韬之所以没有离开,一是因为这次往回运的东西过多,为了不过于显眼,李峻建议他们分两次运走,所以骞韬留下等着运送第一批货物的人回来,然后再一起将剩下的粮食与布匹一同运走。
    另一个原因,是李峻请求他暂时留下帮忙照顾和驯化马匹,终归骞韬熟悉这些马,在驭马方面也是行家。
    留在李家庄的这段时间,骞韬并没有因为自己是胡人而受人冷落,相反的,他深切地感受到了李峻以及其他人的真诚与热情。
    他喜欢李家庄,也喜欢这里的人,尤其是他看到李峻在庄子里的为人处事后,更让他对这个比自己大上一岁的庄主敬佩不已。因此,见李峻来到马场,他便赶忙骑马跑了过来。
    李峻见是骞韬,笑着说道:“我也是刚刚到。骞韬,你一直在这里,和我说说,他们都有没有偷懒呀?”
    李峻的话原本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骞韬却当真了,以为李峻让自己成为告密者,于是为难地说道:“李庄主,我们羌人是不能在别人背后说坏话的,再说那些兄弟们都练的很辛苦的。”
    见骞韬为难地涨红了脸,李峻一把揽过了他的肩膀,大笑地说道:“我的好兄弟,我和你开玩笑呢。”见李峻是在开玩笑,骞韬也随之大笑了起来。
    这时,李峻发现在马场的另一处,郭诵正领着十几人在练习纵马拼杀,于是他问向骞韬道:“那边好像不是我们李家庄的人,他们是谁?”
    骞韬望了望李峻手指的方向,口中回道:“是郭兄弟带来的人,好像是郭家的护院。”
    李峻听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口中嘟囔道:“真是会占便宜,买马他郭家不掏一分钱,用起来倒是不脸红。”
    骞韬听到了李峻口中的话,他知道李家与郭家的关系,但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应李峻的话,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只好“嘿嘿”地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的郭诵、江霸与李瑰都看到了李峻,三人也是跑了过来,站在了李峻的面前。
    “喂,你们郭家没有马匹吗?干嘛领这么多人来马场。”一见到郭诵,李峻就笑着嘲弄他。
    不等郭诵答话,李峻又假装生气地对着李瑰道:“你这个支队长是怎么当的,这么多的外人进入李家庄你都不管?”
    李瑰望着李峻,又转头看着郭诵,一脸愕然地回道:“这…这不都是一家人吗?哪里有外人了?”
    郭诵也是撇着嘴笑道:“是说我呐,李二郎……”
    话未说完,他见李峻瞪向了自己,赶忙笑嘻嘻地改口道:“舅舅,舅…舅,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再说了,我那哪有这么多的马呀?等我把我家的护院练好了,要是迎敌的话,咱们不是可以一同杀敌嘛!”
    李峻冲着郭诵轻踢了一脚,口中笑道:“就你聪明,也就你会算计。”
    开了一会儿玩笑后,李峻正色地对着几人说道:“正好大家都在,我有个想法想同大家一起研究研究。”说着,他望向了身旁的骞韬,口中继续道:“骞韬兄弟,我想和你,和你的族人做笔生意。”
    骞韬闻言,赶忙回道:“李庄主,你放心,以后的马我全都拉到李家庄来,我都卖给你,而且是最便宜的价格。”
    李峻笑着摆了摆手,对着一脸疑惑的骞韬说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李峻停住了话语,用手轻抚了一下额头,望着众人继续道:“现在雍州、秦州、蜀中都是战乱不已,咱们以往运向那里所走的商道已经断了。倒不是官兵如何,主要是这一路上流民或强匪的劫掠。现如今就连行走于西域与洛阳的粟特商人也不入中原了,他们只停留在凉州,只在那里进行交易。”
    皱了一下眉头后,李峻叹声继续道:“唉,如此一来,庄子里的生意受了不小的影响呀!”
    众人望着李峻,脸上皆是疑惑的表情,李峻所说的一切他们都有所耳闻,但他们不清楚李峻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因此,没有人打断李峻的话,而是继续听他说了下去。
    “我有个想法,我想打通到巴蜀与凉州的商道,我们先自己护送货物由汾水进渭水到雍州的长安城,然后再送到长安城以西的扶风郡一带。”说到这里,李峻的话停了下来,望向了骞韬。
    骞韬依旧不明白地望着李峻,不解地问道:“然后呢?李庄主,您需要我和我的族人做什么?”
    其他几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思虑着李峻所说的路线,随后听见李峻继续说道:“我想你回去后组织一些善战的族人,组成一支护送的队伍,将我们送到扶风郡的货物经仇池送进巴蜀与凉州。”
    骞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李峻,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峻看着骞韬,思忖了一会后,继续道:“我会派负责买卖的管事与你们一起,他们会与蜀中的客商,以及凉州的粟特商人洽谈交易,交易后的收益你们得两成。或是粮食,或是金银,又或是布帛都随你们选择。”说完,李峻笑望着骞韬。
    沉默了片刻后,骞韬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李庄主,您相信我们?相信我的族人?”
    骞韬是有些犹豫,就连在场的郭诵、江霸、李瑰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迟疑地神色。但骞韬的犹豫与他们不同,他的犹豫在于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峻会相信自己。
    若论交情,抛开平春城的相助外,李峻与自己真的是萍水相逢,就是算上张景,那也不该会得到如此的信任。
    虽说得到的报酬只有两成,但骞韬清楚商贾大家的交易,两成的利润已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这样大的报酬足可以让自己的族人生存的更好一些,能有更多的活命之食。
    但是,如此的信任与厚待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也便有了犹豫。
    李峻并没有直接回答骞韬的问话,而是笑着说道:“骞韬兄弟,我可以相信你吗?”
    这一句反问让耿直的骞韬血性上涌,涨红了脸,大声道:“李庄主可以相信我,相信我的族人,您的货我们一定会送进蜀中与凉州,我们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证。”
    李峻摇了摇头,正色地说道:“不,我不要你们的性命来保证,命终归是要比货重要的。货没了可以再送,命没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此简简单单的话,却让骞韬感动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命在仇池、在秦州都是卑贱的,如同秋风下的枯草,骞韬的族人便是为了这卑贱的命在卑屈地活着,哪怕是不如一匹绸的命,他们也想要活着。
    然而,他们终究是羌人,是有着血性的羌人,是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拼死守诺的羌人,是可以为了朋友付出生命的羌人。
    可现在,就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他说命比他的货重要,他不要自己用死去保证,他要自己活着。这是骞韬从未遇到的,也是他一直想遇到的,一个真正的朋友。
    看着骞韬的神情,李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就这个事情,先与你说一下,等你回去后就好好地准备,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运货。”
    李峻没有说过多的话,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也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即便是自己看错了,也无非是一船货的教训,而若真的成功了,那带来的意义就绝非是打通商道那么简单了。
    说完了这些,他看了一眼身前的江霸,笑着说道:“对了,江大哥,我有些事情想要与队长们聊一聊,你通知一下,今夜晚饭后大家都到到枫堂去议事。”
    “好的,少主。”江霸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便唤人安排去了。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一同走回了庄子。喜欢铜驼烟雨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铜驼烟雨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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