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行因身子的困乏再度昏睡过去,默然瞧着他睡颜的芝岚却就此陷入了迷惘的深思里。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孔,直至今时仔细端详时芝岚才忽而惊觉。坚毅的眉宇,高挺的鼻梁,有棱有角的脸孔总是余染着矜贵的气度,虽然这张脸孔在震怒时确乎是极端狞恶的,往往叫人胆颤心惊,但它在平和亦或像现今般衰颓时,其上反而卷杂起某些道不清的温柔气息,催使看者想要抚上一抚。
芝岚只是静默地瞧着,瞧着那张坚毅脸孔上漫溢的憔悴与羸弱,她骤时于心底慨叹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分明曾几何时,她还觉着眼前人是她一生鲜少逢过的极端险恶之人,她不愿再同这等人有上任何交集。可自打杀皇之夜始,芝岚便几乎再未同易之行分开了,无论愿与不愿,彼此至少陪伴着走过了某些岁月,因此今时瞧见眼下这张原先被自己唾弃憎恶的脸孔时,芝岚竟心生恻隐,不觉易之行有从前那般可恨了。
再者言,她心底一直耿耿于怀的关乎于随璟的死,如今终算是全然解开了,易之行既没有做出那等事,芝岚对他固有的仇恨早已在某些时刻顷然化解了,纵使自身仍被幽禁着,然在此情此景下,芝岚却又提不起那份埋恨。
思绪及此,满腔繁复情绪的芝岚替榻上的男子捻了捻被褥,满目蔓延开来的竟是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疼惜。
几个时辰过后,不小心安睡在榻旁的芝岚忽被门外的一声疾呼扰醒。
“陛下!陛下!”
揉着惺忪的睡眼,乍然跃入芝岚眸底的乃是大将军,莫宏峰的身影,芝岚被他一把推开,莫宏峰的动静将榻上的男子惊醒。
“陛下,您无事吧?怎的会昏倒呢?臣瞧您就是过于勤政了,您是时候该歇息歇息了。”
莫宏峰的关怀无疑是真切的,而他这份浓郁的忠诚却往往叫易之行猝不及防,以至于有些受宠若惊了。
此时,方从睡梦中苏醒的易之行率先将余光捕捉在芝岚的身上,瞧见她仍旧在此候着,他便也万般心安地再将目光向眼前的忠诚转去。
“大将军,朕无事,您不必担心。”
“是啊,大将军,陛下有妾身照料着呢,您何必这般情绪激昂呢?不知晓的人还以为陛下他出了什么事儿呢。”
被莫宏峰狠戾推开的芝岚颇有些怒郁,她连忙插起话来,旋即再度归于榻旁,挡在大将军的身前,说到底,芝岚就是个心胸狭隘的。
“岚采女,如若你曾悉心照料陛下,陛下如今会是这般模样吗?老夫瞧你根本就是不尽心,因此才放任陛下的身子骨到如今的田地!”
莫宏峰吹胡子瞪眼,妄图赶走芝岚的他却因芝岚拽着被褥不松手的态势没法奈她何,不得不承认,由于岚采女的受宠,站在父亲角度的莫宏峰还是想要为自家不得宠的女儿打抱不平的。
“大将军,您的女儿不也是这后宫中人吗?您怎的不去指摘她?反而指摘起妾身这等小小的采女来?”
“岚采女,你莫要以为老夫不知晓你在这后宫的‘丰功伟绩’!仗着天子的宠爱,不让天子去同旁的妃子圆房,如若不是你,这后宫中怎的会传不出子嗣的消息!你蛊惑圣上的事实早已被世人所诟病!如今你竟胆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莫宏峰就同朝野不知情的人一般,以为天子现今不肯圆房的理由不过有二。一是因为天子身子怀有隐疾,二便是受宠的岚采女在天子的耳畔吹枕头风,才致使天子登基以来不曾诞下子嗣的现状。当然,莫宏峰更偏向于后者,因为这岚采女瞧起来便不像是什么本分老实的人。
其言一出,芝岚登时轻笑一声,旋即反唇相讥道:“大将军,后宫中这些女人的肚子不争气,同妾身有何干系?您怕是过于抬举妾身来,妾身可没有这般大的本事。”
“你!陛下,您也瞧见了,现今岚采女竟以这等态度同老夫这个将军说话,看来老夫今日是不得不教训她了!”
话罢,但见莫宏峰当即拔出腰侧剑刃,然而他接下来的行径却被易之行的呵斥声唤止。
“够了!大将军,这是朕的寝殿,你莫要在此胡闹!”
“陛下,分明是这女子……”
“什么女子不女子的?她是朕的岚采女,她是朕后宫中的女人,除了朕,没人能动她一根寒毛!大将军,朕给你带刃入宫的特权可不是叫你来随意侮辱朕的女人的!”
严冷顿时取代易之行脸孔上的衰颓,此时此刻的他凛若冰霜,神情严肃,分毫寻不出半分适才被芝岚窥出的温柔迹象。尽管芝岚知晓自己并非易之行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但现今的情形却难免还是叫她百般动容。说实在的,在易之行的身上,芝岚渐渐寻到了从前只有在随璟身上才能得到的被守护的温暖。
面对天子的袒护,素来风风火火的大将军自是愠怒在心,但考虑到眼下天子的身体状况,他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剑刃放下了,不过犀利的眸光却一直剜在芝岚的身上。
易之行下意识地将芝岚的身躯往自己的身边护了护,脸孔却朝着莫宏峰。
“好了,大将军,今日你还有何要事?如若没有事的话,你便可以离开了,朕想单独一人静一静。”
“陛下,今日臣除了来探访您,确乎还有一件要紧事。前方适才传来通报,说是北方的蛮族开始侵袭殷国边疆,那处的殷兵寡不敌众,将领更是被那群野蛮的草原民族所杀害,现如今那将领的头颅还挂在那处的城门处。还望陛下就此遣臣率兵前往,臣定当拼尽全力围剿那处的蛮族!不让陛下您失望!”
言落,天子再度含颦,此时安坐在病榻上修养的他最不愿听闻的便是外族来袭的事情,不过现如今在这乱世流年之中,敌寇来袭之事屡见不鲜,斟酌片刻后,易之行最终还是决定派遣眼前人暂且前往北方围剿蛮族。当然,这其中亦怀揣着易之行的私情,他的确不想再见到眼前人这张火急火燎的脸孔了,过往易之行觉之耿介,现今却莫名觉之蛮狠。
“好,那此行朕便遣大将军前去,远方路途迢迢,还望大将军多留心于可能蹿于中路的祸灾。”
“是!”
莫宏峰登时跪地作揖领命,然而却迟迟不曾有离开的态势,易之行不解,继续叩问道:“大将军还有何事吗?不如一次性全部说出来吧,朕与大将军之间实在不必过于扭捏。”
此言落,只见莫宏峰瞬即面露难色,稍许低垂的眸光再度垂落三分。
“其实……其实臣还是适才那句话,依陛下您现如今的身子骨,还是……还是得快些诞下个子嗣才行,否则朝野上下整日人心惶惶的,都忧心来日的皇位落于旁人之手,毕竟历来历往篡权之事屡见不鲜,陛下还是应做好准备方可保万众心安啊。”
此时,易之行的脸色再度有了细微的变化,他迷蒙着双目,里头散逸着某种威胁性的信号。
“哦?大将军这话是在说朕命不久矣了?因此得快些择选个皇室继承者,如此一来,臣子们才能心安理得地辅佐朕这位有后继者的天子?”
“臣不敢!”
莫宏峰将脑袋迈得更低了,口中的言辞却愈加铿锵有力。
“大将军,朕告诉你,朕不过是晕倒了一次而已,你们实在不必大惊小怪的。子嗣这等事无需着急,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反倒是你们这群整日只知胡思乱想的臣子最为稀奇,朕方才登基,你们便想着朕的身后事了?朕应是夸你们思虑深远呢还是该指责你们杞人忧天呢?总之,朕不会听从你们的建议尽快诞下子嗣的,朕是天子,如若男女之事都还要你们来做主的话,那朕这天子当着还有什么意义?干脆给你们这些爱嚼舌根的老臣们当好了。”
“臣……臣不敢!”
“好了,大将军,您可以下去了,朕的病体才稍稍有了痊愈的迹象,你倒好,这一来便将朕的这些迹象悉数堙灭了去,朕此处可实在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啊。”
“陛下,臣……”
“下去吧。”
当天子不咸不淡的冷词落地后,莫宏峰便也不得不在这等胶着的情形下离去了,待他离开后不久,榻旁一直缄默无言的芝岚骤时开了口。
“躺下吧。”
芝岚并未掺和眼前事,更未劝导眼前人想开些,她只是以温柔的语气催促着余怒当头的天子快些安歇下来。
言落,天子稍怔,旋即当真如了芝岚的心愿,默然顺从地躺了下来,他这些不可控的行径像是被什么魔力牵动着似的,根本不听本身的使唤,反而对芝岚言听计从。
“不必气恼了,如若每一次都满汉怨气的话,你的身子骨就算不被政务弄垮,也要因你这脾性残毁的。”
芝岚轻声叮嘱道,手中却在不自觉地为眼前人捻好被褥,总担心他会着了凉。
榻上的天子一直静默听闻,始终不发一言。
最终,他只道:“朕困乏了,想多睡一会儿。”
“那你便睡吧,我不搅扰你了,先行归去静访宫了。”
“不行。”
天子当即阻遏。缄默片刻,他紧接着道:“你……你可以不走吗?朕想醒来的时候还能瞧见你……”
易之行面对着床顶道,不敢直视芝岚的他却叫自己的双颊再度腾起一片红霞,此时的他就像是个稚嫩的孩童,小心翼翼地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愿望。
在这之后,空气沉默了须臾,芝岚先是一怔,继而才缓缓从某种忸怩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好,那我留在这儿,你多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起。”
芝岚的承诺足以能叫榻上人安心,但见此言毕,天子登时闭合了双眸,沉沉地进入了有着甜味儿的梦乡。
如若有芝岚伴在身侧,易之行终再也难以被失眠搅扰。喜欢朕的身子没有疾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朕的身子没有疾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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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