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初之梦（上）
凯丽漫步走在一片昏暗的旷野中，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息，这些气息竟已经形成实质，如同一片片灰黑色的薄纱缓缓飘动着。远方是几座黑色高山，如墨染，又如冷铁，身边散落着几株形态怪异的枯树，树枝扭曲着伸向同一个方向，看上去像极了将死的老人，在弥留之际想伸手抓住什么一般。地面漆黑，冰冷坚硬，仿佛被大火烧灼了千百年一般，每一步下去都震起一团土灰。
“我这是在哪里？”凯丽不由得自言自语道。
刚才明明是睡在葬龙谷里的一间小屋里，虽然摆设简陋，但这床却松软极了，怎么睡着睡着就跑这里来了，难道又是那可恶小孩玩的把戏么？
“这里看上去好可怕……”
“不行，我不能慌，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
凯丽壮着胆子向前走去，时而一阵邪风，带着漫天的泥土呼嚎卷过，将凯丽小小的身躯刮得不停趔趄。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的黑山依然离自己很远，四周的景色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凯丽越走越觉得可怕，那是一种来自孤独的震慑，一种源于虚无的嘶喊，这一切让她觉得越发无助，再这么走下去，怕是离崩溃也不远了。
突然又一阵风卷过，凯丽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牢牢拽紧身上的衣服，她不想让泥土污了自己的身子。
风过去了，凯丽放下捂着眼睛的手，然后楞了一下，前面似乎有个人，没错，就是个人，凯丽一瞬间觉得自己有救了，至少这可怕的地方还有别人。
那个人身形很矮小，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袍，高高的领子里裹着一张稚嫩的小脸，长袍下摆随意躺在地上。
原来是个孩子，凯丽心里又踏实不少，赶忙紧走几步来到白袍少年身前。
“喂~”凯丽努力做出自己最温和的表情说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白袍少年本来正蹲在地上写写画画，闻听有人说话，也不慌张，慢慢抬起头看向凯丽。
“咦？”凯丽被这孩子明亮如星的眼睛惊到了，“好漂亮的孩子！”
白袍少年起身，歪头眨眨眼，然后笑了，笑的灿烂至极：“嗯~大姐姐你好~你问了我三个问题，想先听那个？”
凯丽也笑了，蹲下身子摸了摸少年乌黑的头发说道：“呵呵~真有意思，嗯~~那就先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少年点点头说道：“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只记得我叫山，大姐姐就叫我阿山吧~”
“嗯~阿山，我叫做凯丽，你就叫我丽丽姐吧~”
“嗯~丽丽姐你好~”
“乖~~”凯丽什么时候都喜欢孩子，尤其是听话的孩子，“那，阿山能告诉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阿山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这里是飞鸿界，也叫都天魔界。”
“飞鸿界？都天魔界？”凯丽眉头一皱，“埃兰大陆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地方？”
阿山摇摇头说道：“不是什么埃兰大陆，是太初宇宙，太初十界之一的飞鸿界。”
“啊~~”凯丽有点糊涂，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太初宇宙，这都什么烂七八糟的，好复杂，“不管了，阿山，我怎么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呢？”
阿山又想了想说道：“你的修为到了，自然可以破虚空而去，但是丽丽姐，你的修为好低啊，怕是一时半会出不去的~”
“啊？”凯丽有点不懂，“什么叫修为到了就能破虚空而去？”
阿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说道：“看姐姐你的修为不过练气三层上下，离破虚而去还差的远呢~”
凯丽有点不好意思，被一个孩子说修为太低，实在有点难为情，不过细细想来，貌似那个可恶的家伙不也是个孩子？
“那……那我还差多远？”
阿山认真地伸出双手，掰着手指说道：“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合道、渡劫，嗯……渡劫还差些，需过了天人五衰才能破虚出得此飞鸿界，但还是出不去这方太初宇宙……然后你要将体内灵气化为仙气，成为散仙，然后是真仙、金仙、大罗金仙……嗯……若能在这时将仙气化为混沌灵气的话，还可以勉强抵御宙界罡风，破界遨游而去。”
凯丽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自己明明是五阶大剑师，什么练气筑基的，乱七八糟。不过听阿山的意思，自己要是想走，还真不简单。
“那你呢？”凯丽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又是什么修为？”
“我？”阿山闻听一愣，小脸上一片迷茫，想了良久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好多事都不记得了……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
凯丽也楞了一下，这孩子是失忆了么？
阿山的表情由迷茫变成了痛苦，突然间蹲在地上，两只小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喃喃自语：“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是谁……我在哪儿……”
随着阿山不停的叨念，大地忽然间开始抖动起来，碎石尘土被震到空中却不下落，就那么诡异的飘着。
“阿山！”凯丽有点慌了，赶忙抱住阿山，“你怎么了？你别吓姐姐，我……我好怕！”
“咦？”阿山突然恢复了正常，那些飘着的碎石尘土哗啦哗啦掉了满地，“丽丽姐？你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凯丽这才好点，但双手仍然紧紧抓着阿山的胳膊。
“刚才好可怕，大地在震动，那些石头什么的就在天上飘着……”
“哦~”阿山点点头说道，“丽丽姐不要怕，最近我经常会失控，不要紧的，我会保护你！”
凯丽看着阿山明亮坚定的眼睛，心中不知怎么的，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你……”凯丽正要再问，忽然觉得一阵晕眩，天空响起一阵低沉的轰鸣声。
空中密布的黑云在一刹那间开始翻滚，好像一锅黑汤被煮沸一般。轰鸣声越来越大，凯丽只觉得脑海里似是被什么东西不停地撞击着，这感觉难受的要死。
阿山抬起头看看天空，然后伸出一只小手拉住了凯丽的手，然后一股气息顺着凯丽的手流向了她的脑海中，凯丽就觉得那种撞击心神的晕眩感一下子消失了。
“她又来了……”阿山嘴角上扬，有了笑意。
这时忽见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大到看不见边际，缝隙中紫光渐浓，然后伸下两只龙爪，爪分五指，披麟戴甲，龙鳞似紫色水晶，每一片都大若山峰，然后两条长数百里的龙须又伸了出来，接着龙首、龙颈、龙身，慢慢从黑云中显露出来。
凯丽已经看得痴了，她从没见过什么样的生物像眼前这头巨龙一般神武壮丽，宛若神灵！
“我这是在做梦吗？”凯丽不由得掐了自己一下，钻心的疼痛告诉她，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梦。
巨龙望向阿山这里，然后一声长吼，震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凯丽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但依然驱散不了那种来自灵魂的臣服之意，一声龙吼之下，她只想下跪膜拜，甚至双腿都有些发抖。
阿山看了看她，伸手拍了拍凯丽的后背，替她驱赶惧意。这时凯丽觉得好些了，但仍然不敢直视那头紫色巨龙。
阿山开口说道：“大姐姐~你又来了？”
空中巨龙闻听，点了点巨大无比的龙头，然后浑身一抖，这一抖带起无数狂风，将无边无尽的黑云一下子吹散了，暗蓝色的天空露出来，点点星辰坠在上面，几个血红色的弯月现出了自己的真容。巨龙随后开始变小，不消片刻就变成了一个小光点，由于离得太远，无法看清那光点是什么。
随着光点越来越近，凯丽也渐渐看出来，原来这光点是个人，女人，极美的女人，头发乌黑如瀑散落在肩上，上面仅有一只紫色的木质发钗随意地插着，身上的衣服也是紫色，这样式凯丽从未见过，竟然如此飘逸美丽，比自己见过的所有衣服加在一起都要漂亮。
这个女人光着脚，一步一步踏在虚空之中，好似有一道无形的阶梯承载着她，每一步落下，都升起一片蓝色道纹，几个呼吸间，女人便来到了阿山和凯丽身旁。
凯丽自认为很有几分姿色，但跟眼前这个女人比起来，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臭虫……
“阿山，我刚刚查觉到你这里有强烈的时空波动，所以赶来看看，”女人的声音也很美，凯丽拼命想找出一样不如自己的地方，但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凡人是谁？从哪里来的？”
凯丽见她注意到了自己，心中不知怎么的，一股嫉妒的小火苗燃起，可是想起这女人竟然就是刚才见到的那头无敌巨龙所化，也不再敢造次，只抿着小嘴不说话。
阿山替凯丽说道：“大姐姐，她叫凯丽，你可以叫她丽丽，至于是从哪里来的？”阿山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也不知道了……”
紫衣女子噗嗤一笑，轻伸玉手慢慢放在凯丽头顶，动作不快，可是凯丽怎么也躲不开，最后只能任由她抚摸着头顶。
“咦？”阿山有些吃惊，“大姐姐你要搜魂吗……”
紫衣女子笑道：“怎么？心疼了？堂堂都天魔主什么时候开始怜香惜玉了？”
阿山闻听讪笑几声道：“大姐姐莫要再拿我玩笑，之前便说过了，我哪里是什么都天魔主，不过三尺顽童罢了。”
紫衣女子又道：“好好好，你现在六化魔形出了岔子，竟化出了第七形，还是个顽童模样，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待你那六形归位，自然就都知晓了。”
阿山摇摇头道：“大姐姐说的简单，我也知道这顽童之躯乃是个化身，而且根缘圆满，丝毫不弱于本体，可是修为却只有大罗金仙巅峰，前几日我想破了道界更进一步，结果怎么也不行，想来也是因为那六化魔形的缘故，若其他化身不归，我再难入道尊之境啊！”
紫衣女子点点头道：“不错，当初阿玄……额……你师父传你六化魔形的时候，本意是要你化出心、神、气、善、恶、魂六分身，然后分别去寻机缘修炼，最后再合而为一，那时才有证道果的可能。”
“可是师尊他……”阿山欲言又止。
紫衣女子的目光也显出一丝黯然，沉默片刻看向远方说道：“你师父万多年前便没了消息，此刻不知在哪儿逍遥，如今太初宇宙祸乱将起，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凯丽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紫衣女子的手还放在自己的头顶上，也不好意思叫她拿开，只好这么尴尬的听着。
紫衣女子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觉看向凯丽说道：“若我也像这个凡人一般该多好，只要去做个天真的蝼蚁就够了，你说是不是小姑娘？”
凯丽此时的心性，经过刘玄一番教训已经变了不少，不似之前那样鲁莽了，但听到这个女人说自己是个蚂蚁的话，心中还是颇有微辞的。但凯丽不敢吭声，只在心中暗骂紫衣女子罢了。
这时紫衣女子的手上渐渐放出光芒，一股柔和至极的灵气流进凯丽头脑之中。
“轰！！”
凯丽只觉得脑袋像要爆炸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晕眩感袭来，一瞬间，自己脑海中仿佛过电影一般，将她从记事开始到现在几乎所有的事都回放了一遍。
“咦？”紫衣女子猛然缩手，神色大变，然后忽然抓住了凯丽的手，大声说道，“快，把你在葬龙中所见所闻细细给我讲一遍，若是有丝毫隐瞒，我便要你神魂俱灭！”
凯丽被吓了一跳，摇了摇昏沉沉的头说道：“你……你怎么知道葬龙谷……”
紫衣女子神情紧张，目光中既有兴奋也有期待，同时手抓的更紧了：“别管那么多，你赶快说……”
话音未落，只见苍穹之上竟亮起一片异光，光呈五彩似琉璃闪华，光芒中密密麻麻布满黑点。
紫衣女子眉头一皱抬头观望，面色愈发凝重，此时也顾不得手中的凯丽，一步踏天浮在半空，同时抛下一方丝帕，上绣九条金龙，丝帕迎风而涨，最后将阿山与凯丽罩在其中。
“阿山！”紫衣女子暗中传音道，“你看住这个凡人女子，我九龙帕内自成天地，谅无人能轻易伤了你等，但你还需小心在意，这些来人不好相与，若一会儿争斗起来，你见势不妙便自去逃命，九龙帕可带你破界而去，待逃得性命，便去赤源星找你大师兄公羊烈，他自认得我这道宝，你便说都天祸乱已生，请公羊大哥主持教内事物，还有，这凡人女子可能知晓圣主去向，千万护住她，你可记得了！”
阿山凝目望向天空，心中知道这异象非同小可，那些黑点他看得清楚，皆是修真之人，而且修为之高、数量之巨极为惊人。
听完紫衣女子传音，阿山不敢怠慢，一手轻轻揽过凯丽的手臂，然后冲紫衣女子点点头表示知晓，接着一言不发看向空中。
“阿山，”凯丽不知道怎么回事，天上突然变得彩色起来，开始看来还觉得很美，可是看到阿山和那个紫衣女子的表情之后，她也觉得事情绝非寻常，“发生什么事了？天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阿山回头看看凯丽，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大姐姐让我们在这里不要动！”
“可是……”
“不要说话，”阿山摆摆手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
凯丽还是很糊涂，这都什么跟什么，自己这个梦也太离奇了，发生的这一切都远远超出她的认知，此刻凯丽只想赶快醒过来，结束这荒唐古怪的梦。
紫衣女子浮在半空，双手背在身后，双目遥望空中一动不动。
这时天空中又传来一阵乐声，似鼓似罄，又似琴似筝，仙乐入耳让人如沐春风。
远处一团巨大的云罗伞盖由远及近，有侍女数千，手中各持法器灵宝在伞盖之前开道；又有数百匹六翅紫骅骝，各个皆为仙品灵兽，头似龙，翼似凰，四蹄如麒麟，佩鞍韂带叼环，后曳一架巨型仙车，无数灵材异宝镶嵌其上，一动则仙风四起，再动则日月无光。
紫衣女子越看越是生气，这架势这排场，就是自家少爷也不曾有过，就光这一架仙车，没有数万亿仙石也造不出。而那六翅紫骅骝乃是都天四军之一的计都军专用坐骑，圣主曾严令太初宇宙之内，凡有六翅紫骅骝降生，就要送至计都界征为军马，违者严惩不贷，眼前车中人竟用这仙兽来拉车，实在是暴殄天物。
仙车之上跌坐一白发老者，身着麻衣麻鞋，手持一根毫不起眼的木杖，此时正缓缓睁开眼睛，一股精芒爆射而出。
紫衣女子轻哼一声言道：“来着何人？”
老者并不答话，只用手中木杖轻轻一划，仙车左右的空间一阵摇晃，两道裂缝虚空展开，长有数十里上下，裂缝中分别走出两只队伍，皆有百万之众。一只队伍持剑盾，戴虎盔、虎甲、虎靴，另一只队伍持长枪，戴龙盔、龙甲、龙靴，两军打头之人各持一杆大旗，上书一个“祸”字。
老者见状微微点头，虎军之中立刻飞出一人，胯下乘搬天巨虎兽，一身金甲熠熠生光，面如铜铸，眼如金灯，腮下无须。
此人片刻之间来到紫衣女子身前，然后翻身下了搬天巨虎兽，虚空而立，抱拳施礼道：“某乃是天祸族虎贲元帅，鄙姓祸，名辜环，久闻太初宇宙都天教护教龙女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有礼了！”说罢一躬到地，神色极是恭敬。
紫衣女子面色稍有缓和，略一点头算是还礼，但言语上还是颇有怒意：“既知我名，你等还敢携大军擅闯都天，十万年前我教圣主饶了你等天祸一族的性命，没有赶尽杀绝，如今这是何意？”
祸辜环直起腰身，双目直视紫衣女子，语气不卑不亢道：“龙女姑娘听真，我等此来是为毁灭太初，踏平都天，此乃我族使命，并非为了当年之仇恨，当年败走是我族实力不够，再加那都天圣主的修为实在是惊人，我等，败的不冤！”
紫衣女子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之人，点点头道：“嗯，天祸一族什么时候出了你这般人物，修为不弱，也有礼有节，言语也直来直去，不错！”
祸辜环道：“多谢龙女姑娘夸奖，在下受之有愧。”
紫衣女子又道：“如此说来，你们这是来杀我的？”
祸辜环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来杀你，都天教若不除去护教龙女，恐怕万难攻破。”
“好！”紫衣女子环视苍穹一周，然后点头喝道，“要杀我不难，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刹那间，紫衣女周身腾起无数道紫电，如一条条狂龙飞舞，偶尔迸出几道电花便将大地割出一条深谷。
祸辜环见状不敢怠慢，赶忙后退翻身上了搬天巨虎兽，右手一点眉心，唤出一柄巨斧抄在左手，往身后一背说道：“这第一阵便由某来接下！”
“看招！”
祸辜环一声大喝，左手巨斧劈出，一道数十丈长的蓝色斧影搂头剁向紫衣女子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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