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狗屋、道士、白猫,外加一条土犬,一个终年隐藏不见人的白衣和尚。
李寂然对面的空地,是越来越热闹了。
但仿佛嫌这热闹还不够厉害,要刺杀李寂然的年轻人傍晚时去而复返。
他带来一顶可以吊在树上的帐篷,围着梅树四处观察。
看他架势,是要把这帐篷系吊在梅树的枝丫间。
李寂然这边瞧见,立即一声大喝:“住手!”
越过马路,李寂然拦住年轻人,“你随便在这块空地上搭帐篷,唯独此梅树,你别窥觎。”
“为什么?”年轻人一脸不乐意,“我在山中住惯了树上,睡地面我不安心。”
“睁开你的慧眼,仔细看看这树。”李寂然耐心提醒年轻人。
年轻人依言去看,看清后,讪讪收手。
“这也是你的宠物?”他不好意思地问李寂然。
“宠物?不,我是她的宠物!她是我闺女。”犹记得梅树骗了自己几百块钱的李寂然气恼回答。
“你别招惹她,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李寂然告诫年轻人。
“不过我是反对的。”忍不住,他又补充一句。
“为什么要反对?”年轻人八卦之魂附体。
“你如果有个女儿,她喜欢的是一根本不可能还俗的和尚,你反对不反对?”李寂然反问年轻人。
“啊!”年轻人张大了嘴巴,惊诧又同情地望着李寂然。
“我会打断那和尚的腿,让他勾引我闺女!”
“那和尚就在你旁边的狗屋之内,你替我打断他的腿吧!我做主把闺女嫁给你。”
李寂然一指梅树下的狗屋,蛊惑年轻人。
年轻人自是不会上李寂然的当,但好奇心还是令他蹲下身子,趴着缝隙往狗屋里面瞧。
内里黑乎乎的,却是什么也瞧不清楚。
年轻人伸手敲门,敲了才一下,狗屋的门就开了。
他看见里面果然有个和尚,一身白色的袈裟素净如雪,端坐在狭窄简陋的狗屋一角,亦显出庄严。
“施主可是要来打断我的腿?”狗屋内的年轻僧人双掌合十。
说完,他伸出一只腿到狗屋外面。
“打吧!我保证配合,绝不反抗。”年轻僧人低眉。
“这是我惹的情债,甘愿受罚。哪怕比这痛苦千百倍的惩罚。”
狗屋旁的梅树一颤,无数的落瓣纷纷扬扬。
撒了李寂然与年轻人一头一脸。
“你闺女哭了。”年轻人站起身。
“我也没办法。”李寂然苦恼得很,无奈又掏出几百块钱,放到梅树树根处。
……
“走吧。”李寂然领年轻人回酒馆门口。
搬出桌椅,他热了一壶酒与年轻人同饮。
“你第一次下山吗?”李寂然给年轻人倒满酒。
“第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能还要过几百年才能下山。”年轻人举起酒杯仔细端详。
“酒里没下毒吧?”他疑虑地问李寂然。
“肯定没毒!”李寂然斩钉截铁地保证,“这里全是街坊邻居,我要脸面的,你放心喝。”
李寂然先干了一杯,安年轻人的心。
“我闺女变的树,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能居住,今晚你欲睡哪里?”李寂然放下杯子,漫不经心地问年轻人。
年轻人似乎被李寂然问住,他思索起来。
“要不,等会让我一朋友开车送你去雇主那儿,他雇佣你刺杀我,总得安排你吃住。”李寂然‘好心’建议。
“你当我傻啊!”年轻人一眼看穿李寂然的用意。
“你朋友送我过去,你不也就知道了雇主是谁,住在何处。”
“岂不说这违反了刺客的准则。”年轻人摇头。
“就算我不介意,愿意告诉你,但我下山直接就来找你了,没与雇主接触。除了我师父,我也根本不知道雇主是谁。”
“没与雇主接触?你就不怕杀错了对象?”李寂然表示不信。
“有视频的,不会杀错人。”年轻人掏出适才的智能手机,在李寂然眼前一晃。
得,黄巾教的家伙小心谨慎,李寂然没辙了。
他转移话题,继续和年轻人闲扯:“你杀我估计需要很长的时间……”
“是的,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年轻人承认。
“我必须耐心观察你,找出你的弱点,后面的六次机会不能再浪费了。”
“这么长的时间,你也不宜天天住帐篷。”李寂然热心地为年轻人考虑。
“要么你租房住算了,这边房租便宜,你还能顺带开个店,做点小生意。”
……
李寂然后面的话,年轻人应该听进去了。
因为临别前,他找李寂然要了房东的电话号码。
马路对面,梅树还在伤心哭泣,夕阳下,落瓣仍然纷纷扬扬。
李寂然这个始作俑者,没办法地挠头,他决定躲一躲算了。
说走就走,李寂然拎起旧藤箱,趁天还没黑,偷偷地进了鬼狱。
一路行至鬼狱第二层的湖边,李寂然看见阿达的草棚子不见了,原地多了三栋小木屋。
小木屋附近,约翰与吉尔加一个蛋崽,正骑着三只小恐龙在湖滩上比赛。
安娜则坐在一堆篝火前烤肉,熊熊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显得温暖又安详。
李寂然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伸手拿过一条烤好的鱼就啃。
“他们与蛋崽玩得很开心啊。”李寂然边吃边与安娜搭讪。
“不开心又如何?”安娜横李寂然一眼,“难道你会放我们出去?”
“不,不行。”李寂然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你们满手血腥,虽然杀的都不是我的族人,但至少也要关一段时间。”
“那不就是了,既然出不去,我们只能苦中作乐。”
“可以当做疗养嘛,这里山清水秀的。”李寂然宽慰安娜。
两人说话间,那边骑恐龙比赛快要分出胜负,跑第一的居然是约翰。
怕比赛结束,蛋崽过来询问阿达的消息,纠缠自己。李寂然快速吃干净手里烤鱼,他抹了抹嘴巴,站起来就要溜。
安娜此时在李寂然身后又说了一句话:“前些天来了一位修道士,他说是阿达的旧友,见阿达不在,便又走了。”
“修道士?”李寂然停顿疑惑,但转瞬明白安娜口中的修道士,应该就是曾教会阿达说汉语的黄巾教教徒。
……
绕了一个大圈,李寂然溜到湖泊对面。
他看到那日欺骗自己的书生遗骸,已然化作了一具白骨。
李寂然估摸着,这书生的住处就在附近。
果然,在离岸不远的密林内,李寂然找到一个干燥有门的树洞,洞里有床榻可以休息。
还有一些泥土烧制的瓶瓶罐罐摆在角落,李寂然暂时没动。
他只是枕着旧藤箱,合衣睡卧到榻上,闭目休息。
一宿无话,第二天,李寂然被树洞外面各种恐龙的嘶吼声吵醒。
去湖边洗了把脸,李寂然继续前行。
这次探索的方向是上次没走过的,林木更加茂盛稠密。急行了约数十多里,李寂然方遇到一位可以交流的生物。
这生物却是一僵尸。
也不知道在鬼狱里关了多久,这僵尸进化到浑身的白毛都脱落了,只剩头顶一层,就像是顶着一头银发。
他身无寸缕,赤裸地躺在一个石穴中,石穴一角还摆放着两具牌位。
牌位上应该有字,李寂然隔得远,看不清楚。
他慢慢走过去,站到石穴外。
“嗨,你好。”李寂然伸手与僵尸打招呼。
僵尸反应却是激烈,他一下直挺挺站起,双手屈指成爪,冲李寂然咆哮。
“镇定!镇定!”李寂然缓缓后退。
退到安全的距离,李寂然还坐了下来,以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性。
僵尸见此,收住了咆哮声。
他沙哑着嗓子,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汝……何……人?”
“路过的。”李寂然模棱两可地回答。
“你呢?”他反问。
“我?”僵尸脸上挤出一抹苦笑。
“亡人矣。”
“那为何不归于尘土?”李寂然顺着僵尸的话再问。
“心中曾经有物,耿耿于怀。”僵尸说话的字句,渐渐顺畅。
“怨气吗?你是被人害死的?”李寂然好奇。
“不是怨气,我亦不是枉死。”僵尸摇头。
“我是咸通初年的戍边之卒,因朝廷无信,三番数次误了我们的归期……”
这僵尸大概千百年来一个人生活,寂寞孤独,也想找人倾吐心怀,这一开了话头,后面便源源不断。
“熬到咸通九年,朝廷还是拖延,长官一怒之下,带我们杀回了故乡。”
“一路通州过府,眼见故乡遥遥在望了,我却不慎染上恶疾,暴亡归途。”
“同伴草草掩埋了我,我心中回家的念头却支撑我躯体不腐。”
“这般又过了几十年,我从泥土中钻出,偷了一户人家的衣裳,遮住脸面。”
“我潜回故乡,却发现由于当年我们私自回乡,朝廷容不下我们这些归卒,长官就带着大伙儿反了。”
“战火烧了多年,故乡早就面目全非。”
“幸好,我打听到父母妻儿犹在,他们为了避难,全体迁去了他乡。”
“我于是顺着他们逃亡的足迹,追了过去。”
“然而快追到了时,我投宿一家客栈,不慎被客栈小二看到了脸面手足上的尸斑尸毛,他当即偷偷报告了官府。”
“那一夜,无数的兵丁围了客栈,我站在楼顶上,向他们苦苦哀求,只求他们让我看一眼父母妻儿,便甘愿受缚,任他们打杀……”
“但没有人同情我,没有!他们只一昧叫嚷着要烧死我,将我挫骨扬灰!”僵尸语气悲愤。
“我终于理解了长官那时的心情——你们不让我回家,那我就反了他!”
“我杀出重围,凭着一股思家的念头,又杀进了城。”
“最终,却是被多管闲事的城隍捉拿了,关进了此处。”
僵尸的讲述到此结束,他问李寂然:“我错了吗?”
……
僵尸问住了李寂然,让李寂然没办法回答。
按过去的规则,僵尸肯定是错了。你一个异类被人类发现,喊打喊杀都是正常的,你反抗了,杀了人,就活该被抓起来。
但按现在的世情,似乎又不好说了,不反抗就要被烧成灰烬,舆论估计会站在僵尸这边。
最终李寂然将这个烫手的问题又抛回僵尸。
“你身前亦是兵卒,如果上官派你们围剿一僵尸,僵尸同样苦苦哀求,你会违抗军令帮他吗?”
僵尸沉默无语,半晌他呐呐道:“大约是不会的……”
“看,这就是吾等的人生啊,各有各的无奈。”李寂然一摊双手。
接下来,李寂然指着石**的牌位,问僵尸:“那是你的双亲?”
“然。”僵尸点头。
李寂然长叹一声,“你这件事情上,城隍终究做得不地道。”
“怎么样说,都应该让你先看望了父母妻儿,再抓进来。”
“也罢,我替城隍补偿与你。”
“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去时一并带你出去。”李寂然告诉僵尸道。
“我不出去了。”僵尸摇头。
“他们俱已经不在,我出去还有什么意义。”
“看看后代子孙吧。”李寂然对僵尸建议。
“看完了,如果想回来,我再带你回来。”喜欢我有一台沟通万界的电视机请大家收藏:(663d.com)我有一台沟通万界的电视机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