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b00003 百焰有谷,天罡有燚

    “事实上,指向孙立伟的线索不止这一项。”
    谷星燚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背朝向付允浩两人,左手食指指着自己右手的拇指边侧,问道:“付大哥,你可曾注意到孙立伟右手拇指侧的那处伤口,你还记得这个伤口是何时出现的么?”
    付允浩神情一呆,面露回忆状,半响才摇了摇头:“不,我不曾留意。”
    “事实上,之前为探查连姐姐之死的真相,我娘曾经秘密走访衙门,虽然侦办这件事的人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但是据一名杂役道听途说,衙门将连姐姐尸体捞起来后,曾在她的口中找到一截指甲,不过这截指甲已随着连姐姐尸体被一同火化销毁。”
    “那个杂役本身就是道听途说,我娘虽得到这则信息,但于推测真相依旧无甚帮助……直到我方才见到孙立伟的尸体。”
    “孙立伟出生豪门,平日衣食起居多的是下人照顾,即便方才他已变成尸体,他的皮肤依旧比很多活着的庄稼汉光洁,他的手掌没有一丝老茧,显然平日不干任何力气活……”
    顿了顿,忽然眉峰一挑。
    “……但是他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不错,仅仅是干净,而非……整齐!”
    方才谷星燚查探孙立伟的尸体,发现他的十指修剪的很干净……仅仅只是很干净。
    “富贵人家的公子,修剪指甲这种事一般是交给贴身侍女来做的,以孙家的财力,他们请来照顾孙立伟的下人侍女素质必定不差,现今要胜任一名豪门公子的贴身侍女,一手精巧细致的美指技艺几乎已成了必备,单单是将每根手指都修剪干净,却未考虑到十根手指彼此呼应,营造出一份工整悦目的感觉,如此成效可远远达不到‘美甲’的程度,而且孙立伟拇指边侧的那处伤口,很有可能是修剪指甲时造成的,那处伤口的形状与剪指刀非常贴合。”
    “身为贴身侍女,不仅只能做到将自家公子的指甲修剪到仅仅干净的程度,还将公子的拇指剪伤了,这等技艺不成熟的人竟然会被孙家聘来做孙立伟的贴身侍女……”说道这儿,少年竖起的手掌,手指变化比了个一。
    “……相比起这种可能性,我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假设……孙立伟拇指之所以被弄伤,是因为替他修剪的并非是掌握纯熟技艺的侍女,而是一个笨手笨脚,在修剪指甲一事上毫无经验的新手,就比如……他自己。”
    “明明是婢女成群的富家子弟,平日一直被人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伺候惯了,又为何突然间亲自动手操刀,干起修剪指甲这等不熟悉的工作呢?对于这个问题我脑中最先冒出的答案是四个字……见不得人!”
    少年侧首仰望逐渐昏暗的天空,视线仿佛穿空破云,回到孙立伟对连蕙芷行凶的那晚。
    “那晚,孙立伟强行灌了连姐姐两瓶逍遥散,欲逼她就范,不想连姐姐寒底体弱,不堪药力,最后心脉崩裂的那一刻,连姐姐自昏厥中痛醒,与孙立伟撕打起来,机缘巧合间一口咬下了孙立伟的一截指甲,吞在喉中。”
    “从此点也能变相推断出,既然孙立伟的指甲能多到被咬去一块,说明他有留指甲才习惯,而且留的程度还不短。”
    “之后,孙立伟因为计划之外的杀人慌忙逃离现场,回到家中后发现自己的指甲少了一块,缺少指甲的手指相比起其他手指来太过明显,因此他决定将其他几个手指留的指甲都剪掉,如此断指甲的那个手指才不会显眼。”
    “指甲是被连姐姐咬断的,这截断甲涉及一幢杀人案,如此攸关性命之事,在未醉酒头脑清醒,又是案发当下的时刻,孙立伟清楚,即便是贴身侍女也不能透露一分一毫,既然不能透露,那修剪指甲之举自然不可能让熟能生巧的侍女代劳,只能自力更生,如此一来,仅仅将指甲剪干净,无法做到十指呼应的整齐,且不小心将拇指边侧剪伤,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事实上,连姐姐出事距今已有一段日子,以常理来说孙立伟拇指的伤口早该复原了,然而他拇指受伤之际正直逍遥散初入体内,与他体内幽离散残毒融合产生反应,这种反应会使得他体质短时间内发生病变,在这段时间内身体留下的伤口,将会变得难以愈合,因为是微小伤口,即便难以愈合也不会引起多大重视,若是像刀砍剑削这类的伤口,怕就要因为无法收口而送命了。”
    与付允浩不同,王易烊方才陪谷星燚观察过孙立伟的尸体,他同样也发现孙立伟拇指的伤痕,但直到谷星燚此刻推断出,他才明白这伤痕的由来。
    付允浩长叹一声:“世间太多见面不如闻名之辈,今日听谷兄弟一席话,我方感叹当年那‘百焰第一天才少年’之名,竟是如此实至名归。”
    虽然被谷星燚揭破自己的犯案手法,但付允浩依然止不住的由衷赞叹,乌尾牙之局他前前后后谋划许久,却被谷星燚在两个时辰内尽数破去,百焰第一天才少年,这份天才并不仅仅限于星者,更体现在超凡绝伦的智慧。
    “天才少年……,都是过去了,而且即便我对自己的推断有很大把握,但以现今的事态,无论是孙立伟尸体间接可证的逍遥散入体,还是他拇指的伤口,因为没有连姐姐的尸体做对比,一切都是空口白话……”顿了顿,再度转头望着付允浩。
    “……付大哥,我想你之前定下乌尾牙为凶器时,因考虑到若是在百焰城附近搜罗乌尾牙会打草惊蛇,走漏风声,因此那条用来行凶作案的乌尾牙,应该是你在外地秘密搜罗来的吧,正因为如此,你才不曾了解到百焰城地界成年乌尾牙的近况,若非这样,你便不会进行这乌尾牙之局了。”
    若付允浩是在百焰城当地搜罗乌尾牙的,那他便会发现百焰城本地根本就找不到一条成年乌尾牙,进而了解到百焰城地界乌尾牙的近况,那他万万不会再选择犯了根本错误的乌尾牙作为凶器。
    “是啊,若我是在百焰城地界搜罗乌尾牙,那必然会打听到百焰城乌尾牙的真实状况,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局了……什么都别说了,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明白,如今我总算大仇得报,心愿已了,你们这就将我送官吧。”
    对于谷星燚,付允浩除了心服口服别无二话。
    “明白……不,你并不明白,方才在江滩见到孙立伟的尸体,那时的我已知晓连姐姐尸体口中有指甲之事,怀揣着这份信息,又发现孙立伟的尸体不但有逍遥散、幽离散痕迹,拇指更留下怪异地,久未愈合经指甲刀的伤口,你认为我会作何联想。”
    “虽然在你们离开江滩时,尚未对你气囊留下痕迹做检验的我,并无绝对把握你一定是凶手,但也至少有八成的胜算,当时赵斌章等人都在场,若我当时道出我的推断,他们必定会当场验证,如此一来,你这名有可能是因为连姐姐之事,而对孙立伟下杀手,以暴制暴的凶手,便无所遁形……”
    付允浩呆呆地望着谷星燚,他感觉谷星燚的语气有异。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疑问,谷星燚忽然抬手指着他,以无比坚定的语气道。
    “……因此,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一切,离开百焰城,走的越远越好!”
    ……
    “你……你说什么!?”无法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付允浩的神情就如开怀大笑时被人怒拳砸面,痛苦与欣喜两种神情壁垒分明,无法进行一丝融合,却又各自堂皇耀目的彰显存在。
    “我说,付大哥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尽快收拾好财物,第一时间离开百焰城,走的越远越好……”顿了顿,少年眉角掠过一道复杂的神色,续道:“……虽然难度不小,但我希望你能将连夫子夫妇一起带走。”
    付允浩的神情依旧壁垒分明的僵着,视线转到王易烊面上,发现他对谷星燚这番话未表露一丝反对,就连意外都无。
    付允浩恍然,谷星燚两人显然早已如此商定,他们在此拦截自己的目的,并非是要抓自己去见官。
    “就像我最初所说的,付大哥你今日这一局犯了个致命错误,那便是选择乌尾牙为凶器,原本你这番布局算得上精密,但即便当年那场自然灾害在百焰城普通人中流传稀微,今日之前孙家之人对此未必了解,然而也仅仅是‘稀微’而已,并非‘绝密’。”
    “以孙家人对孙立伟的重视,对他之死必定刨根究底,全面彻查,孙立伟身中乌尾牙之毒的事必定会被查出,同样如今百焰城地界乌尾牙的真实情况,也瞒不了多久,如此一来,孙家人便会知晓孙立伟之死是人为杀害,而非无妄之灾。”
    一转身,抬手指了指付允浩掉落在地的那副气囊。
    “虽然作案的气囊在你手中,想要销毁并不困难,而且江滩上那处你方才存放气囊的地方我也做了标记,只要挖地三尺将沙移走,再来一场如今这梅雨季节家常便饭的降雨,事后十数个气囊存放痕迹被雨水冲毁,你在江滩上留下的破绽便荡然无存……”
    倏然,语气变得严酷,同时更透露深深厌恶的续道:“……孙立伟平日虽然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但欺人之事他得心应手,若是论起杀人,即便是他也不会时常做,近期来说此等恶行应该只有连姐姐这一桩,因此一旦孙家发现孙立伟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那最先怀疑的定是有人因连姐姐之事向他寻仇。”
    “付大哥,你与连姐姐的关系少为人知,但少为人知不代表绝对无人所知,付大哥你加入孙立伟这个团体时日不长,一旦发现孙立伟是被人谋害,今日随他一同潜泳之人必然首先被怀疑,而付大哥你本就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稍稍推敲,便可推测出你的嫌疑最大,他们只需以此顺藤摸瓜,你与连姐姐的关系不消几日就会被查出,到时候即便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孙家人也会认定你是凶手。”
    “我方才自易烊处听得几分孙家人行事的作风,一旦他们认定你是凶手,以付大哥你的家境,孙家对付你不会有任何顾忌,他们既然能将连姐姐弄成失足落水,便能如法炮制,给你也来个失足落崖……”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即语重心长的道:“……付大哥,我想连姐姐泉下有知,定不希望你现在就下去陪她。”
    付允浩神色悲楚,一双眉峰凝着数种复杂的情绪,激动、意外、欣喜、痛苦……最终汇流成一幕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激。
    “而一旦付大哥你抢在孙家出手之前逃走,孙家人明知凶手是谁,却碍于鞭长莫及,无法报复,到那时候他们的满腔怨毒,必定会选择其他的发泄对象。”
    不用谷星燚点出,付允浩也明白这对象会是何人。
    连蕙芷的父母,连夫子夫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我家天罡武馆的实力,若是我爹娘出面,一时间倒是能保护连夫子夫妇安全,但保的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孙立伟之死将令孙家人死咬着此事不放,因此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让连夫子一走了之,远离祸源。”
    语毕,少年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讥讽不屑。
    “相较于连姐姐的大仇得报,似孙立伟那等品行,还是‘死不瞑目’与他相得益彰。”少年言语中明显表露对孙立伟的恨意。
    世间常有“死了死了,一了百了”的说法,然而细细品味这句话,不难察觉其中的荒谬。
    犯下的种种恶行,真是一句“身死”便可一笔勾销的么?
    付允浩离开了,他离去后投向谷星燚的最后一眼,充盈着钦佩与感激。
    目送那道与渐行渐西的沉阳一同远去的身影,少年忽然长叹一声。
    “如果他是一名星者,定不会使用这种方法报仇……或者说,若他是星者的话,一开始便能护得连姐姐周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少年的语气充满感叹,一旁的王易烊听在耳里,尚不及发表任何意见,便又闻谷星燚续道:“其实,最初连姐姐被孙立伟纠缠时,她若开口向我娘求救,由我爹娘出面,即便孙家再横行霸道,也应该能喝阻孙立伟,不敢再对连姐姐有逾矩行动……”
    少年没有说下去,事实上连蕙芷没有选择向她母亲求助。
    “我想那连姑娘必定是一位温柔可人,心思纯洁的善良之人,她无法想象似孙立伟这等人,为了自身那自私狭隘的欲望,会做到何等丧心病狂的地步。”王易烊叹道。
    “只可惜,以我如今的力量,这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了……”顿了顿,少年面向王易烊,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因此,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暂时存在我的脑海深处,然后深呼吸一口,将它完完全全地忘的一干二净……直到未来的某一天,我有能力对这件事做出更进一步的干涉。”
    半个时辰后,谷星燚自郊外返城的身影步入百焰城关。
    入城后他与王易烊分道扬镳,独自踏上回转天罡武馆的路,平静自若的神情,仿佛真如他所宣告的,已将连蕙芷之事忘的一干二净。
    “就是他吧?”
    “对就是他。”
    “可惜啊,生的倒是俊俏勾人。”
    “俊俏有什么用,废物一个。”
    “若他肯和姑奶奶我比翼双飞,就算废物姑奶奶也认了。”
    “呸,你这骚蹄子,你还双飞呢,都快九飞、十飞了吧?”
    “那又怎样,以姑奶奶的才貌,肯接受一个废物,就算面首成群也还是便宜他了。”
    街道两旁的污言秽语入耳,少年嘴角却依旧挂着淡淡笑容。
    方才在城外他智珠在握,短短一个时辰内破除别人精心布置之局,令年长他近十岁的付允浩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然而此刻入城,他不得不被打回原形,被迫承受那张贴在他身上的显眼标签……
    曾经的天才,如今的废物!
    只不过他已非四年前那个孩子了,如今面对这些毒言污语的伤害,他已能做到令施毒者在自己身上一丝得逞的感足感都收获不了。
    恶言毒语,以毒攻毒,养颜排秽,大益身心健康。
    “是他吧,谷馆主家的那个?”
    “不错,就是他。”
    “可惜啊,你不知道他当年在我们百焰城有多威风,想不到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谁说不是呢,从来没听说出过事的开脉仪式,竟然会发生意外,说不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惹的神灵降罪。”
    “你别胡说,谷馆主可是我们百焰城里一等一的好人,谷夫人更是一位活菩萨,他们几乎每月都赠医施药,救活了我们城中不少人呐。”
    “那又怎么样,老子英雄儿混蛋的例子还少么,这小子从小顶着天才的名号,六、七岁的小屁孩每天耀武扬威的在城里晃悠,说不定早就学了那些纨绔子弟的一身劣气,背地里干足了伤天害理的恶事。”
    ……
    大道两边各种闲言碎语化风飘来,令本温和怡人地夕阳晚风夹带着一股腐臭之气。
    六七岁的小屁孩耀武扬威在城里晃悠……
    少年回忆自己六七岁时,那时刚度过牙牙学语时段的自己,身高只到如今的腰部,说话奶声奶气,每次上街都跟在老爸老妈身边,嘴里不时塞着他们从街上各大零食铺搜刮来的油脂肥膏。
    谷星燚认可那句“小屁孩”,但同时他也想问问出口“小屁孩”的那位,是怎么在一个身高不及他一半的六岁小屁孩身上看出“耀武扬威”来的。
    然而,他毕竟不是四年前那初堕泥沼的天之骄子,他没有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就连面上那抹淡淡笑容都不曾变化,依旧迈着步子踏向百焰城的中心区域,甚至是他迈出的每一步间距,都平静的不起任何变化。
    ……
    真的没任何变化么?
    呼吸依旧,微笑依旧,步法间距依旧……但是,两度落足间的时间间隔却不自觉拉长,少年的步速慢了下来。
    人非草木,终究无法做到绝对充耳不闻,饱经流言蜚语的四年并不意味着不会再痛,千言万语的诋毁与嘲讽,更不代表自尊心以麻木到百毒不侵。
    痛依旧,伤更见骨,只是藏的更深,藏的更好罢了。
    不知不觉间,耳边流言蜚语淡去,少年来到一处高门大户的武馆,因为父母的关系,居处的邻里不太好意思当着少年的面闲言碎语,到不是说他们完全不议论,只不过一般会避开父母和少年的面。
    少年步子不停地绕过武馆正门,来到侧面入口。
    四年来,他已渐渐习惯从侧门进出,这样的话他就没什么机会接触到馆内的弟子,相对那些弟子也少了瞻仰曾经天才如今废材的机会。
    敲开侧门,同时少年面上惆怅之色收敛,换上一副淡然自信的笑容。
    很久之前他就已经领悟到,不将自身的低落与惆怅带入这个家,是失去星灵后的他为数不多能为家里做的事。
    “少爷,您回来了。”叩门不过数息,年过花甲的老管家瑞伯静悄悄的将侧门打开,一脸和蔼笑容地将少年迎了进来。
    瑞伯必定早就等在门后,因此才能做到如此短的时间内为少年开门。
    “劳烦瑞伯了。”
    “哪里,老朽腿脚利索着呢。”瑞伯刻意呼吸微喘,仿佛他是在远处听到叩门声,疾步跑来开门的。
    如此偷换概念,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未因为谷星燚的关系,在侧门内侯了许久。
    这样一番回答,可令少年免生自责。
    少年明白自己欠眼前这个老管家很多,事实上不止老管家,自从四年前的那天开始,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他都欠了。
    少年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侧门后的高墙雕栏。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上古南唐李后主的这首《虞美人》不知不觉间浮上心头。
    这四年少年星者道路上不进反退,然而在诗词歌赋上却一飞冲天,四年的时间他阅读了许多上古佳作,更将部分铭记于心,这首《虞美人》就是其中之一。
    下一瞬,少年忽地惊觉。
    ——不行,不行,今天是我的生辰,绝不能露出这种表情,更何况……
    “瑞伯,爹娘呢?”少年收敛自己眼中的那抹惆怅,微笑着问道。
    “老爷夫人正在内厅等着少爷呢,夫人下午就埋身厨房,还把厨房原本的厨子都遣走,足足在里头忙活了几个时辰。”老者一脸敦睦憨笑。
    少年心底涌出一道暖流,母亲身为百焰城赫赫有名的天罡武馆的馆主夫人,同时更是方圆百里内驰名的杏林妙手,无论是身份地位,精湛医术,还是嫁为人妇后赠医施药的慈悲善行,都令他的母亲时刻沐浴在四面八方投来的敬仰目光中。
    这样的母亲,平日里别说下厨了,就是扫帚都没机会碰一下,但每逢丈夫或儿子的生辰,她便坚持亲自下厨,为心爱之人准备膳食,十数年来风雨不改。
    事实上,母亲虽然有一双回春妙手,但却非是可炊美味佳肴的巧妇,母亲的厨艺一般,有些菜做的远远不如家里的厨子。
    然而无论谷星燚还是其父,无不以吃到母亲亲手做的菜为至高幸福。
    “几个时辰?呵呵,娘这次没把厨房点着吧?”谷星燚笑盈盈地问道,且问且回忆。
    上一次父亲生日时,馆长夫人也坚持亲自下厨,但最终结果却是将整个厨房连同准备的数十斤食材付诸一炬。
    “少爷,吃一堑长一智,像夫人这等蕙质兰心,自然不可能重蹈覆辙。”老管家敦睦慈祥的面上流露几分责备,但眼角却也泛出笑意。
    “咦?瑞伯,你的笑有问题哦……我明白了,是不是老爹也担心惨事会再上演,所以提前让你们做下准备是吧?”
    “咳咳,天干物燥,本就该小心火烛,老爷身为一家之主,未雨绸缪提前命我们做些应急的准备也在情理之中。”瑞伯的面色明显有些尬尴。
    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无疑是想为自己老爷辩驳几句。
    目睹老者面上的尬尴,谷星燚方才一路上经历的污言秽语忽然一扫而空,无需装模作样,少年心情顷刻间真正转好。
    “瑞伯,老爹吩咐做下的应急准备,该不会恰好安排在厨房附近吧?”
    瑞伯唯有回以一丝苦笑,这一刻,忠心耿耿如他,也不免对自家少爷的敏锐洞察生出几分……抱怨。
    谷星燚慢步跨入天罡武馆的内厅,宽敞内室,座椅排列整齐,规格方正,虽不显奢华,却干净清爽,令人感很舒服。
    这处内厅就是天罡武馆馆主一家享沐天伦之地,同样也是谷星燚自四年前开脉失败后,最坚实的一处避风港。
    少年挪着常速的步子,虽然已千百次行过这条步入内厅的路径,不过恰逢今日生辰的他,相较往日内心又多了几分感慨。
    此刻内厅的正中间,那张丈余开阔的八仙桌上,碧青红枫,酱墨白水地盛放着数十道佳肴,鸡鸭鱼肉,鲜果珍蔬,色香俱全,至于“味”么……
    少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蕙质兰心未必就一定与巧手画上等号,而更根本的问题是,母亲作为一名精善岐黄之道大夫医师,每次下厨做菜时都不经意地忽略菜肴本身的味道,着重于将医学中五行生克的理论运用到厨艺上。
    如此触类旁通的结果,便是导致母亲做出的每道菜都拥有大补气血,清热解毒的功效,绝对可列入一流的药膳,不过相对来说这味道么,却是非常……与众不同。
    “娘,以您现在的气色来看,今次我们家的厨房必定幸免于难。”少年笑盈盈地调侃道。
    他此言一出,正在八仙桌旁忙活的那道白衣身影转过身来。
    明眸善睐,肤若冰雪,静静一身白衣素妆,衬出那份百焰少有的秀丽典雅,乍看之下好似不过二十七八,然而生活在百焰城之人都知晓,这张容颜的拥有者,如今不但已年过四旬,更是早于十五年前,便生育了名动百焰的第一天才少年。
    本专心忙活晚宴的程素香,见儿子一开口就是调侃自己上一次的囧事,慈母的眉宇间顿时多了一分尴尬。
    然下一刻,已是成熟妇人的她,眼中却掠过一丝少女般的狡黠。
    “甫一进门便笑侃尊长,如此浮躁无疑是肝火虚旺之兆,主心脾略塞,五内失衡……”说道这儿,馆主夫人忽然露出一副慈爱疼惜的神情。“……燚儿,看来这段时日你太过操劳了,既然如此,今日起便开始使用为娘独门秘方的五行益气汤吧,一日三帖,先用足一旬看看疗效。”
    五行益气汤,补气活血,舒经畅脉,绝对是滋补身体,固本培元的良方妙药。
    只不过良药苦口,而作为良药中的良药,五行益气汤不但苦口,简直可说是苦心苦肺。
    因此,谷星燚的面色瞬间“苦”了下来。
    “娘,作为我们百焰城千古传诵的妙手仁心,您如此明显的公报私仇可是会让广大信徒心寒的呢?”
    “千古传诵?广大信徒?你把为娘当成千年老妖,还是邪教教主呢?”母亲面色一寒。
    “两者皆可,娘如果有千年元寿,那身为儿子的我多少也能继承到几百年,如果娘是教主的话,那我弄个少教主当当也不错……就如上古孟子所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今借我娘之光,二者择其一也。”
    谷星燚摇头晃脑的吐出那篇被恣意篡改的《孟子》。
    “原来上古时期的孟子也知晓我啊,为娘还真是受宠若惊。”
    耳根被儿子的信口开河滋扰地微微生热,然而程素香心中却越见温暖,曾经得到各方赞誉的儿子,在这四年中虽然在星者这条路上一落千丈,但却也并非虚度光阴。
    上古孟子之名句沛然出口,且恣意篡改,单单这份古学方面的功底,就百焰城来说,可是不下于儿子当年冠绝八方的星灵天赋那般鹤立鸡群。
    而且程素香很清楚,这四年儿子九成的精力都放在恢复星灵之上,古学云云不过是他钻研至头昏脑涨之际调剂之用。
    以儿子的天赋,如果这四年全心全意的钻研古学,那成就远不止如此。
    少年并不清楚此刻母亲内心的一系列感叹,他目光落在母亲费心半日的那桌酒菜上。
    单以色香来评判,这满满一桌菜肴青红争艳,白金斗奇,确实无可挑剔,然而身为程素香的儿子,自小便接触药理的谷星燚视线一扫,便以从其中的六道菜肴里找到一些不该出现的成分。
    草参,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生津安神。
    甘香,行气止痛、温中止呕、纳气平喘。
    阴穗,养阴生津、润肺清心。
    见到这些平日时时出现在娘所开药方里的常客,少年整个人开始不好了。
    不过他更明白这是母亲一下午的心血,想到这层,少年的嘴角溢出一份惊叹。
    “哇,红莲白藕缀青盘,鹅蹼禽羽烩蹄腩,金土珍味水火聚,九转星灵入肴山。”
    程素香一怔,细细品味着儿子脱口而出的这二十八字,尤其是其中“金土珍味水火聚”,分明点出自己在这座菜肴中融入的五行药理。
    愣了半响,程素香才转头,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儿子。
    “燚儿,你莫非通晓五行医药?”
    谷星燚微微一笑道:“当了十几年大夫的儿子,就算没正式拜师学艺,平日里耳濡目染总能积累一些。”
    他随手点了点桌上一盆金黄翠亮的肉丸子:“这盆四季团圆中散出淡淡茴香般的气味,但盘子里却又完全不见茴香的踪影,茴香是益气滋补的材料,如果娘真的在烹煮时加入了茴香,那以娘注重药理的性格,绝对不会在完成后为了美观将茴香取走,一定会随盆子端上来,迫爹和我分食,因此我能断言,这盆四季团圆中并未放茴香,未放茴香,却散出淡淡茴香的气味,娘定是在内中加入了阳鹿膏。”
    说道这儿微微一顿,少年将脸凑近,探手在这盆四季团圆上扇了扇,同时深吸一口气。
    “嗯~~~,以这份香味的浓郁来看,娘在烹饪时至少加入了二两,阳鹿膏是治疗外伤的佳品,无论内服外敷都有功效……对了,爹前日为练新剑招伤了右臂……”少年忽然面露怪异神色,目光转到自己母亲身上。
    “……娘,这满满一盆子肉,您该不会准备让爹一个人全包下吧?”
    察觉到这盆四季团圆中的阳鹿膏,再结合老爹前日练功受伤之事,谷星燚霎时间判断出母亲烹制这道菜的用意。
    程素香面露微笑,探出纤细白皙宛如少女的手指,轻抚着四季团圆的盆缘。
    “燚儿,你爹平日里不但要操持武馆的事物,更是无一日懈怠的勤修苦练提升实力,他如此劳心劳力,为娘这个做妻子的,自然也要竭尽全力地打理好他的身体。”
    言下之意,这盆加了至少二两阳鹿膏的四季团圆,就是给老爹打理身体用的。
    少年的目光停留在这盆山形的四季团圆上,这盆东西能将老爹的身体调理到一个怎样的高度,他暂时还无法下断言,不过单单以量来说,这满满一座肉山,确实够某些偏爱素食的人食足四季了。
    ——老爹,你要受苦了!
    为父亲默哀了一句,少年即刻收拾心情,非常不孝地将老爹的安危至于脑后。
    少年目光继续在一桌菜肴中游走,忽然,一盘乍看之下无甚特别的红烧酱味印入他眼中,单单色泽来说,此刻这盘酱味依旧无甚特别,不过因为此刻少年更为凑近的关系,他自这份无甚特别的色泽中,嗅出了几分特别的气味。
    ——嗯?这个是……
    “硫煌……”少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程素香双眸泛出异彩:“哦,燚儿,竟然连这都被你认出来了?”
    少年未即刻回应,脑海中关于硫煌的知识翻涌而出。
    硫煌,火中之精,主助阳通脉,滋补壮气,大热大燥,对火属体质有一定激发增益的作用。
    火属体质……
    九紫天乙星……
    九紫为火……
    ……
    霎时间,少年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这盘肥腻油亮的红烧酱味。
    “嗯?燚儿,看你这幅神情,想来是体察到为娘的良苦用心了吧?这盘红焖流肘是为娘特意为你准备的,一会儿燚儿你可得一个不剩的全都吃完哦。”
    这道加入硫煌的菜无疑是母亲基于自己九紫火属星灵为考量,特意制作的,硫煌为药理中的火中之精,与谷星燚的星灵体质贴合,食用下去或多或少对谷星燚再启星灵有助益。
    母亲的这份心意,少年暖慰在心,只不过……
    ——娘!您的这份心意,份量上也太足了吧!?
    少年苦着脸望着那盘红焖流肘,虽然已经切块,但依然看得出,这满满一盘绝非一个肘子的量,至少有三个成年肥肘,才能形成那高高隆起的一堆。
    仅仅一道菜就包含三个成年肥肘,而且看这架势无疑是要自己一人独揽大权。
    霎时间,少年感慨今日自家的厨房为何不像前次那般,经历一场祝融盛宴。
    然而此刻程素香心中却是另一番感受,最初那番鱼与熊掌的《孟子》,之后那首脱口而出的“红莲白藕缀青盘”,以及后面从菜中无茴香推断出阳鹿膏,更一眼认出硫煌。
    儿子一系列高人一等的表现,引的程素香心生感慨。
    ——好!我程素香的儿子,即便成不了星者又如何,照样是个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的好男儿。
    忽地,一阵雄沉脚步传来,伴随着脚步,是一名面上无须,相貌英俊,看似年约三十左右的高壮男子。
    他一身简洁素衣,不显奢华,但昂藏八尺,近一米八八的高壮身躯,步履间沉渊若定,再再散发出非同寻常的强者气息。
    然而这股气息虽强,却不显霸道,他一出现,四周的一切气氛自然而然的围绕着他。
    男子左手握着一把入鞘的重剑,剑身修长,刃宽,剑柄厚重圆实,虽未出鞘,却仍旧散发着一股泰山在前的压迫感。
    面对缓步进入内厅的男子,谷星燚面露异色。
    “步履间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爹,是我的错觉呢?还是您的实力确实又有所增长了?”
    少年一开口,便应用上古名著《论语》中第二篇《为政》的第一句。
    原文是“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是指天空的北极星遥立至高,其余众星尊其为王。
    方才男子出现时那种四方归属的感觉,令少年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一句来。
    同时,他那声“爹”也透露男子的身份。
    天罡武馆馆主,程素香之夫,谷星燚之父,星者六阶中的将级高手,星将武者……谷正阳!
    谷正阳并未即刻对儿子的话做出回应,此刻他并非单身而来,他的左右两侧跟着两名昂藏大汉,其中一人的衣着相较谷正阳相对奢丽一些,然而衣着虽华,此人的气度相较谷正阳却是远远不如。
    而另一人国字脸,浓眉大眼,相貌敦厚,望着人的眼神都是收着敛着,浑身透着低调。
    这两人看相貌都在四十出头,看起来比谷正阳要大出十多岁。
    其中衣着较为奢华那人名为罗忠全,与谷正阳一家已有数年的交情,而低调那人名为方敬,与谷家相交的时间更久远,与父亲谷正阳在少年时就已相识。
    这两人都是星者,不过修为皆不及身登星将的谷正阳,目前两人都在天罡武馆任职教习。
    两人见到谷星燚,同时面露笑意。
    “少燚,你小小年纪,眼力却还是这么厉害,今天你们家可算是双喜临门,今天不但是你的生辰,更是你爹步入星将第九重的大日子。”其中衣着较为奢华的罗忠全扯开嗓门道,他的声音豪迈洪亮,震的整个内厅仿佛有回声激荡。
    第九重!?
    谷星燚与程素香同时面露喜色。
    星者自得到星力起,正式星者,星士,星将,星爵,星尊,星王六大境界,其中每个境界又分一到九重,每一重又分前期、中期、后期。
    第九重,那就是星将境界的顶峰,意味着已有资格触摸下一境界星爵的大门。
    别看星爵在六大境界中只排第四,然而即便以燊国的地大物博,星爵期的高手也是能数的过来的,如果放到小小百焰城的话,更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别说星爵,即便只是星将的第九重,已经足以冠绝百焰城。
    事实上,虽然没有一次真真正正的排位,然而在过半数的百焰城百姓心目中,天罡武馆馆主谷正阳自十余年前开始,便已稳坐百焰城第一高手宝座。
    “恭喜爹进入星将第九重。”得闻谷正阳进阶的消息,谷星燚抢着第一个道贺。
    道贺声刚出,他即刻转过头去,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娘,您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爹刚突破重天,体内气血必定耗损,九紫火元更虚补充,娘你准备的那道加了阳鹿膏的四季团圆,还有这份足足下了二两硫煌的红焖流肘,以及其他那些个补气壮元的佳肴,用来弥补爹突破后的气血耗损再适合不过了。”
    谷正阳所拥有的星命与谷星燚一样,也是九紫天乙星火属星命,不过谷正阳是90058年出生,以100减去后二位58得42,除以9后余6,因此如果是一般情况的话,他应该是六白青龙星金属星命,因此谷正阳正是属于那种星命与出生当年星主不相符的情况。
    程素香别有意味的瞄了儿子一眼,四季团圆确实是她为自己丈夫准备的补气食材,但红焖流肘却是她准备给儿子的,然而以儿子方才那句话,分明欲混淆视听,把那盘红焖流肘也拐到丈夫的菜谱里去。
    程素香并未点破,只是背对着众人投给儿子一个恶狠狠地“小心点”的眼神,随即转过头去:“正阳,你去年才突破到星将第八重,不过一年时间,又攀上第九重,如此进度自该欣喜庆贺,但这样一来对身体的负担必重,我看最近你就别急功躁进了,让我配副壮气滋补的良芳,为你好好调理调理。”
    程素香的眉间凝着几许担忧与责备,相比起星将第九重的荣耀,她更在意的是丈夫的健康。
    谷正阳威严俊面依旧一丝不苟,只不过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急功’倒是不错,不过‘躁进’那可是冤枉了,素香,我的性格你还不清楚么,我虽然醉心修练,但我只会‘高歌猛进’,绝不会躁进。”
    高歌猛进,躁进……
    两者乍听之下似乎区别不大,但若细辨,不难分别褒贬。
    高歌猛进,猛进中尚能高歌,说明游刃有余,其势虽猛,却明显任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相比之下,躁进却是已经超出承受极限,欲速则不达。
    面对外表给人不善言辞感觉的丈夫的狡辩,程素香毫不留面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当初在被谷正阳追求时,她正是被谷正阳这幅一丝不苟的老实外表所骗,认为只要嫁给他,婚后必能过上对妻子言听计从,不敢有一言驳斥的幸福生活。
    事实上,幸福倒是没错,不过“不敢有一言驳斥”么……
    好一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孔!
    这句话是与谷正阳生活了十几年,真正了解他后程素香给出的评语。
    察觉到妻子翻来的白眼,谷正阳视线即刻转移,移动到儿子身上。
    “步履间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燚儿,方才你最先察觉到为父实力有所突破,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一问让谷正阳得以从妻子那道白眼中脱困,同时这也确实是他心中的一份疑惑。
    “如何做到的啊……,其实具体如何我也说不清楚,只不过刚才我见到爹的一刹那,有种四周的一切都被爹吸引过去的感觉,因此才有脱口而出的那句。”
    程素香闻言,本身既是星者,又精通医术,且非常清楚丈夫与儿子特殊情况的她,心念一动,以明白其中的关键。
    “燚儿的元神天生强大,对星能的感知力相较普通星者要强许多,正阳你方才突破到星将第九重,短时间内还无法完全掌控第九重的星力,整个人处于一种气机散射的状态,这种状态会令你体内的星力无形中对四周的游离星能产生影响,而这种影响显然恰好被燚儿感知到了。”
    程素香蕙质兰心地分析着,然而随着一字字吐出,她的语气隐隐透出几分黯然。
    同样的黯然也出现在谷正阳的眼中,虽说是因为刚突破到第九重,气机无法控制的散射,但在场众人除谷星燚外都是星者,然而在谷星燚之前,却无一人提过这种众星拱北辰的感觉。
    单单这一点,便可证明自己儿子的天赋是何等惊人,具备如此杰出的元神感知力,无疑已拥有成为一名杰出术者的特质,然而身具如此绝佳天赋的儿子,如今却星灵封闭,与星者失缘,这无疑是一种莫大讽刺。
    “燚儿,你的本领可是又一次让罗叔惊叹了。”见谷正阳与程素香两人神情有异,一旁的罗忠全察言观色,转移话题的说道。
    “不过今日是燚儿的生辰,馆主的突破只是适逢其会,主角依旧是燚儿,难得弟妹今日亲自下厨,要是菜凉了可就辜负弟妹一番心意了,我们还是快快入席吧。”
    “还好有罗兄提醒,不然我差点就要喧宾夺主了。”谷正阳依旧一本正经的道,神情虽然一本正经,但他的语气怎么听都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行了,你们父子两在这个家里,还须分什么宾主么?”程素香又白了丈夫一眼,每当丈夫用这种一本正经的神情调侃时,总是能令她联想到当年那上当受骗的婚嫁决定。
    谷正阳嘴角再度浮现一抹淡淡微笑,他双手抱拳向程素香一拱:“是为夫疏忽了,在我们家何来宾之说,唯有一主……”顿了顿,又换成一副倾慕万分的语气:“……我谷家之主,唯百焰程大神医一人。”
    神情端肃,语气真诚,单听之下感受不到一丝调侃在其中。
    然而在场之人各个心知肚明,这绝对是一句调侃,而且针对程素香的身份专长所出,让她无可抵挡,只能坦然消瘦。
    沉默半响,程大神医忽然幽幽一叹,转头望着自己儿子。
    “燚儿,好好记住你爹此时此刻的这副嘴脸,来日若遇到心仪的女孩,便临摹效仿,必定扮猪吃虎,骗得美人归。”程素香的语气满是上当受骗的幽怨。
    此时,谷正阳忽然凑近过来,依旧是那幕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的神情。
    “夫人,我当然同意你是美人,更不介意在夫人的口中当一回‘猪’,不过为夫实在很好奇……”顿了顿,一本正经的面上浮现一抹疑惑的望着程素香:“……夫人你确定要承接‘母老虎’之名?”
    程素香指谷正阳“扮猪吃虎”,那便等于划分自己是虎,而她又是女子,因此“母老虎”之名可谓实至名归,更是自封自荐,半点怨不得人。
    霎时间,程素香娇媚容颜一僵,眉宇间的幽怨更重了,她最终将这股幽怨融入视线中,狠狠地投向令这股幽怨滋生的罪魁祸首。
    事实证明,这两道视线就连新晋星将九重的谷正阳都承受不住,百焰城第一高手干咳一声,使出注意力转移大|法。
    “咳咳……,时候不早了,夫人费心准备的美味佳肴凉了可就不好了,我们还是快开席吧。”
    谷正阳如此提议,罗忠全与方敬即刻附和,众人纷纷入座。
    “夫人请。”谷正阳非常有风度地为自己夫人搬开座椅,伺候她入座。
    不错,天罡武馆馆主一举一动不卑不亢,虽然尽显风度,举止间却无一丝畏惧……如果是旁人见到此刻的谷正阳,一定会生出这种感觉,然而罗忠全,方敬、谷星燚、程素香都不是外人,对于谷正阳此刻这番举动中隐藏的讨好,众人历历在目。
    甫入席,谷星燚忽然面色一正:“爹,娘,罗叔,方叔,谢谢。”
    没头没脑,没前没后的一声“谢谢”,然而在场之人却都领会在心。
    以谷星燚自小展现出的天赋,以往每次生辰家里都是来客不绝,身为小寿星的谷星燚更是众星捧月,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四年前。
    事实上,即便现今的谷正阳一家因为独子星灵沉寂之事在世人眼中一落千丈,但谷正阳身为百焰城第一高手,欲巴结者依然大有人在,以此点来说,天罡武馆今日原不该如此冷清。
    之所以会有这幕萧索,那是因为一份充满恶意之外力的刻意干预。
    对于谷正阳一家来说是外力,然而对于百焰城中众多欲巴结天罡武馆的人来说,却是内力,内部之力!
    谷星燚,谷正阳……,父子两人都姓谷,一者为百焰城第一高手,一者为曾经的百焰城第一天才少年。
    然而百焰城却并非只有他们两个谷姓人。
    南焰谷家!
    势力囊括百焰城南部九大区域,与中焰凌家,北焰乔家合称百焰三大星族。
    谷星燚所在的燊国效仿上古时期最后一个朝代明国,以“行省”来划分行政区域,“省”之下是“州”,整个燊国地域被分为27省,再下一层的州更是不胜枚举。
    大多数的省都会设立一个首府,也即是省会。
    百焰城位于江南东省内的焰州,虽然占地对于整个江南东省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不过近数十年的发展,尤其是商业的繁荣,已经令其具备足以媲美江南东省省会江东府的势头。
    因此能在百焰城占有一席之地,其实力就算放到整个江南东省来说,已是不容小觑。
    百焰城三大星族,即便放到整个江南东省的大舞台上,依然是拥有相当份量的角色,而非路人甲。
    名利,名利,亘古一来名与利就像是一对如影相随的双胞胎,既然得名,便不可回避的要面对争利。
    做为“相当份量”三分之一的南焰谷家,这个大家族内部的利益争斗,相比起燊国皇庭来也是不遑多让。
    谷正阳本人虽然淡薄名利,然而醉心修练,早早就成为百焰城第一高手的他,却无可避免的被卷入这场利益之争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谷正阳本无意与人争,但他那冠绝百焰的实力就如同一面夜空中煌煌照耀的火把,仅仅是存在就足以招来阴暗中的嫉恨与针对。
    尤其是当某人将谷正阳三字摆上谷家下任族长的候选名单上时,这种针对与恶念就更明显了。
    南焰谷家遵循组训,家族的族长每十年一轮,由提名公选的形式决出,若当前族长的表现绝佳,也可由众人表决连任,而且次数不限。
    上次谷家族长公选是90086年,到今年便是十年,一任结束。
    以目前在位的这位族长这十年的表现,就算家族内其他人赞同,相信他也没脸连任,因此今年族长宝座易主已成必然之势,问题只在于易入哪位手中。
    事实上,早在十年前上届大选之期,谷正阳已拥有极高呼声,若非当时突发的一起意外事件,他如今估计已在准备第二个十年的连任了。
    十年物换星移,天罡武馆的情况已大不相同,当年呼声高昂的天罡馆主,到了今时今日恐怕连最鼎盛时期三分之一的支持者都未剩下。
    不过即便如此,拥有百焰第一实力的谷正阳在某些有心人眼里,依然是一根汲汲营营欲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因为如此,这几年天罡武馆的朋友越来越少,甚至落到如今这幅,生辰佳日却门可罗雀的凄凉冷清。
    若是最初丧失星灵那会儿,这份凄凉冷清无疑令谷星燚异常心痛,伴随着心痛的,是对那一张张熟悉面容前所未有的陌生。
    然而时隔四年,当年的陌生早已成为今日的熟悉,当年的熟悉更早已习惯地视作陌生。
    天罡武馆的境况虽然大不如前,但是倒也不缺奴仆婢女,不过今日之宴的定性是家宴,程素香刻意遣退了女婢侍应,席上五人自斟自饮,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罗忠全与方敬都是善饮之人,尤其是看似沉默寡言的方敬,酒量却不在馆主谷正阳之下,甚至因为谷正阳勤于修练必须忌酒的关系,这几年他可说是已晋级武馆酒量第一人了。
    当满席其乐融融之际,两名家丁忽然神色惊恐的冲入内厅。
    席上五人视线齐齐向家丁投去,这两名家丁神色慌张,步履阑珊,显然有事发生。
    “老爷,老爷,不好了,那……”其中一名家丁甫入内厅,步子都尚未站稳,却已扯开惊恐的嗓子。
    然而,他话至一半,即刻被另一道嚣狂跋扈,犹如鸱鸮般的高尖声音打断。
    “哈哈哈,族兄,你这馆院如此冷清,不想竟然是在为星燚小侄庆贺生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和章甫大哥到还来的真是时候,正好给星燚侄儿送上一份生辰贺礼。”
    席上五人听闻此声,方敬与罗忠全顿时面露厌恶。
    这个鸱鸮般声音口中的“章甫”,就是造成天罡武馆今日这片冷清萧索的幕后黑手。
    虽冷清,却也温馨的生辰家宴,被一阵鸱鸮般的刺耳声音打扰,众人循声望去,视线越过那两名急急赶来的家丁,只见两名身材一高一矮的中年男子在十几人簇拥下,横冲直撞地来到内厅。
    两名形色匆匆的家丁显然就是来回报这批人的,不过他们尚来不及开口通报,这些不知礼数的人已不请而入了。
    这波人明显以那两个一高一矮之人为首,其中高瘦的那个相貌俊朗,气度沉稳,颇有大将之风。
    相比起此人,另一人却生的獐头鼠目,五短身材,满腹卑鄙龌蹉尽数显在那张丑陋的脸上。
    獐头鼠目的这人名为谷宪军,而高瘦俊朗之人名为谷章甫,这两人与谷正阳一样同属于南焰谷家,三人虽然是同宗,不过数百年传承血脉上已经离的很远,勉强算得上沾亲带故,因此与谷正阳只以族兄族弟相称。
    獐头鼠目的谷宪军不值一提,但那高瘦俊朗的谷章甫却是当今谷家的风云人物,同样拥有星将实力的他,在这十年中表现出位,尤其是谷星燚开脉失败后的这四年,谷章甫拉帮结派,笼络了谷家近六成的人员,是问鼎下一任族长最有力的人选。
    虽然无直接证据,不过家宴上的五人都清楚,今日这顿生辰宴的冷清,就是眼前这位在幕后推手。
    如此两人,却在谷星燚生辰之日不请自来,更口口声声是来送礼……霎时间,整个内厅充斥着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气氛。
    “谷宪军,今日是星燚侄儿的生辰,我们天罡武馆没空理会闲杂人等,恕不招待!”罗忠全最先起身,横步拦在登堂入室的一众人面前。
    因为方才一路上都是谷宪军在说话,因此罗忠全这句话中指名道姓的是“谷宪军”,然而众人心里清楚,谷宪军不过一獐头鼠目的跳梁小丑,若非狐假虎威,他断然不敢在谷正阳这百焰第一高手面前放肆。
    而他这只鼠目小狐所假的,自然是谷章甫这尊老虎的威。
    对于罗忠全的“逐客”,谷正阳与程素香未表露任何反对,事实上罗忠全完全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在这片天罡武馆的土地上,谷宪军与谷章甫可说是最不受欢迎的两人。
    “闲杂人等!?哈,姓罗的,在我们姓谷的面前,倒地谁才是闲杂人等!?”谷宪军气焰嚣狂的反讥道,他谷宪军在南焰谷家虽然只是只假虎威的卑鄙狡狐,但倒地是姓谷,比起罗忠全这个外姓人自觉高人一等。
    心有不忿,但罗忠全明白谷宪军说的是事实,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此时,谷正阳沉稳淡然的声音响起。
    “天罡武馆自建立启,经费上未动用过家族一分一厘,所传授的武技也非源自谷家武库……”顿了顿,谷正阳倏然起身,左手持剑的他步踏随意,呼吸间来到谷宪军面前,见他走来,谷宪军下一瞬后退一步,面露惧色。
    不但是谷宪军,同来的其余十几人也是各个脚步虚撤,众人中唯有那谷章甫的表现如同他的身形般鹤立鸡群,身不动,面不改。
    谷正阳前挪一步,随即倏停,续道:“……在我们这片天罡武馆的土地上,从不倡说祖辈福荫,只论贡献实绩,因此只要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身为馆主,我绝不容许将这‘闲杂人等’这四字冠到与武馆风雨同舟的罗兄身上。”
    谷正阳语气肃然,义正词严,这番话不但将谷宪军抨的哑口无言,更毫不掩饰地阐明谷正阳的自身观点。
    经费上未动用过家族一分一厘,所传授的武技也非源自谷家武库……谷正阳虽然姓谷,然而今日他一家人赖以立身这天罡武馆,从头到尾未依赖过一丝一毫南焰谷家的助力,完全是谷正阳与程素香,以及一干兄弟携手努力拼搏的结果。
    这份努力自然也有数年来在武馆担任教习的罗忠全参与其中,因此在这天罡武馆中,若论“闲杂人等”,只会是谷章甫、谷宪军这一干背后作祟的卑鄙小人,绝不会是外姓的罗忠全。
    谷正阳话中之意谷宪军当然听的出来,他身边十几人也同样,见谷正阳分明赞同罗忠全的那声“闲杂人等”,这些人各个面露怒色,然而这份怒色却交杂在方才谷正阳一步踏来所引发的恐惧中,令他们本就不善的面貌,变得更为丑陋。
    众人中唯有谷章甫的神情从头至尾都未变过,他彷如对谷宪军等人甚至自身的荣辱全不在意,悠然向前一步。
    “族弟,同族至亲也罢,闲杂人等也好,族长之争令你我误会丛生,日久见人心,辩解无用,今日我与宪军来此,本是为向族弟传达一项族长的决议,于族弟一家来说也算是一则喜讯,恰逢今日是星燚侄儿的生辰,那这则喜讯便当做是侄儿的生辰贺礼吧。”谷章甫语气诚恳,言语间不露一丝恶意与怨怼。
    他比谷宪军与谷正阳都年长,因此称谷正阳一声族弟,而谷宪军比谷正阳年轻,因此方才称谷正阳为族兄。
    南焰谷家数百年传承,自当初的初代族长开枝散叶,各支之间的血缘早就淡的连一声“表亲”都用不上了,因此谷家人平日相互称谓,多是依据年龄以族兄族弟称呼。
    事实上不止南焰谷家,中焰凌家,北焰乔家,甚至是燊国其他各省的豪门王族,但凡过两百年历史,平日基本都用这种称呼方式。
    虽然谷章甫语气真诚,且口口声声“喜讯”,然而基于他与谷正阳角逐族长这点,他口中的“喜讯”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但如此,随着他声声句句的“喜讯”,程素香渐渐生出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更有甚者,因为谷章甫有言这则喜讯可作为给儿子的生辰贺礼,程素香直觉毒蛇的毒牙真正锁定的目标是自己的儿子,她肃然起身,一步护在儿子身前。
    如此情势下,谷星燚与沉默寡言的方敬也起身,席上五人与谷章甫一众分庭对峙,霎时间,内厅气氛诡异,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谷章甫视线扫过谷正阳五人,最后视线落在谷星燚身上,微笑着道:“星燚侄儿今日可说双喜临门啊,日间族长已有决议,将星燚侄儿纳入今次去北焰乔家学习交流的人选之中,为期五年。”
    将星燚纳入今次北焰乔家学习交流的人选之中,为期五年!
    百焰城三大星族,南焰谷家,中焰凌家,北焰乔家,这三者同在百焰城这块错综复杂的利益区域内,三者之间的关系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仅仅维持表面上和平共处已经是极限了。
    即便是这份表面上的和平,还是在以中焰凌家为缓冲地带,从中对南北进行调停的状况下达成的。
    三大星族虽说是上古三国时的瑜亮之交,但三族在争锋比强之前,更尊奉生存这一大前提。
    因此三族虽然互斗,私底下却互有默契,将斗争尽量控制在一个不危及自身生存的范围内。
    三族的势力分布以百焰城南、中、北划分,谷家居南,乔家居北,凌家位处中心。
    同时,三族若论实力,谷乔两家要比凌家胜上一筹。
    邻里之间若是势成水火,那在将其中一方尽数灭绝前,两者必定是日日不得安宁,因此作为比邻南北双方的凌家,与双方之间倒是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上下逢源。
    而凌家相比南北都弱上一筹的实力,令他们既不可能独立对抗南北任何一家,同时却也坐拥一旦偏向上下任何一方,都将瞬间改变角力天平的重要位置。
    然而,因为地处中央的关系,一旦凌家偏向南北任何一方,被他们两家所孤立的剩余一方的怒火,身在中央的凌家必定首当其冲。
    正是这层层掣肘的诡异情势,造就了百焰城三大星族长久以来的微秒平衡,三大星族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相比起近在咫尺的邻居凌家,南谷北乔由于有凌家这块中间缓冲地的关系,两者在这数十年间可谓越斗越烈。
    而在近十年,犹豫上届选举谷正阳的错失,令无能者上台,这些年与北焰乔家的争斗中,谷家每每落于下风。
    正因为如此,南北两族在这十年间渐渐势成水火,几乎已快走到不共戴天的地步,甚至隐隐有破坏三族平衡的势头。
    在如此情势下,谷家挑选后辈弟子到乔家学习交流云云,乍听之下实在匪夷所思。
    事实上,“学习交流”不过是一种体面的说法,若是抛开着金玉其外的四字,其核心内容只有一个……质子!
    质子外交!
    这种皇帝、军阀将自己的子女、妻儿等亲近家属送到国外,主要是敌对国家,以此在战略上形成外交妥协的方式,早在上古时期的春秋年代便已出现。
    春秋初年,郑伯为周平王卿士,周平王欲委权于虢公,郑伯怨王,因此周郑交质,质子之事由此发端。
    而后春秋五霸的齐桓公姜小白与晋文公姬重耳之间这段时期,质子交换频频发生,多达六次。
    之后战国七雄时代,日后那位一统七国的秦始皇嬴政,儿时也在赵国当过质子,甚至是他的父亲秦国
    庄襄王嬴异人少年时期,也在赵国当质子。
    也正是在那时,赢异人结识战国传奇商人吕不韦,得他赠予日后的秦始皇之母赵姬,更因此引出日后关于秦始皇真正身世的千古之谜。
    随后的楚汉争霸时期,霸王项羽也以汉高祖刘邦的妻子与老父为质子,甚至之后的西汉东汉,质子事件多不胜数。
    上古唐朝时期,藩镇节度使制度产生后,国家军力外重内轻,因此唐朝中央也对藩镇征召质子,若藩镇有背叛中央举动,便通过掌控的质子进行制裁。
    星宇历开篇之后,世人承袭上古各朝留下的事例,质子外交大为盛行。
    流传至今日,质子外交已不仅仅是皇族侯爵之间掣肘互约的绝佳手段,这套手法早已传入民间,被各大势力奉行袭用。
    谷章甫一言出口,谷正阳、程素香四人即刻看穿他那“交流学习”下隐藏的质子真相。
    事实上不独他们四人,就连年轻识浅,被谷家高层自说自话定位质子的谷星燚本人,也已洞悉“交流学习”的真意。
    他自小喜好阅读古籍,尤其是在星灵沉寂之后,更是将三分之一的心力都转移到这上面,因此对于上古春秋时期的质子外交非常熟悉,基于这点,在加上北焰乔家与南焰谷家之间已势成水火的关系,谷星燚立刻明白所谓的“交流学习”是怎么回事了。
    事实上,上古时期各国交换质子时,用的也是去他邦学习进步这一自欺欺人的借口。
    谷正阳一家平日虽然守着天罡武馆,与南焰谷家本族来往不多,不过身为谷家之人,对于本族的事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最近本族与北焰乔家交锋屡屡落败之事谷正阳也有耳闻,只不过他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要用上质子外交的地步。
    作为一名被家族拱手送到敌人手中的质子,等于被家族牺牲的他未来命运可想而知,悲惨屈辱,而且永无出头之日。
    然而,虽然这一决定是立场偏向于谷章甫的族长一脉做出的,不过谷正阳相信家族的高层绝不可能仅仅为了陷害自己儿子,便做出如此决定。
    谷家向乔家献出质子,此事若传扬出去,谷家在百焰城民众的心中毫无疑问会被看的低乔家一筹,日后所引发的后续难以想象,甚至有可能动摇谷家的根基。
    谷正阳明白自己与谷章甫之争说到底不过是家族内部的宗脉之争,虽然激烈,但从大局来看勉强算是良性竞争。
    相比之下与乔家之间却是两族之斗,燊国人信奉上古汉族的流传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谷家高层有多偏向谷章甫,也断断不可能为了自己与谷章甫的内部之争,牺牲谷家对外的政治优势。
    换句话说,现今谷家的情势确实已走到不得不使用质子外交的屈辱境地。
    谷正阳扫了前面这十几人一眼,原本他对谷家下任族长之位并无太多想法,然而此刻扫过眼前这一张张趋炎附势,卑鄙无耻的嘴脸,天罡馆主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明悟。
    族长之位绝不能交到这帮卑鄙小人手里!
    同时,谷正阳也有了一番更深入的判断。
    虽然他肯定质子之事不仅仅是为了陷害自己儿子刻意促成,但儿子的名字出现在质子名单中,却有九成出自谷章甫的手笔。
    原因很简单,儿子作为质子在敌人的土地上生活,自己必定因此受制于北焰乔家。
    乔家是谷家最大的敌人,一个受制于敌人的人,无论他实力有多高,都不可能成为领导整个谷家的下任族长。
    此时,一道狂放声音自外传入。
    “谷正阳,你当年耗费修为救他们,今日他们送你儿子去当质子,哈哈哈,过了那么多年,我们谷家人果然还是这般懂得投桃还李,感恩图报啊!”
    这个声音宛如一道惊雷,狠狠砸入在场众人心中,在场无论天罡武馆还是谷章甫一众,皆为变色。
    就连沉稳泰若的谷正阳,以及阴沉的谷章甫都为之色变,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内厅的入口,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莹莹月霞挥洒,引出月下前行的那道身影,一步一沉,一步一印,此人看似前行,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每一步都在踩踏摧毁着一座山岳。
    这是一名身着锦衣长袍的壮实男子,身材体格不在强壮威武的谷正阳之下,一头及腰的白发,将那张英俊容颜衬托的近乎邪异,同时,月下白发迎风自舞的这一幕,也让他的邪异中平添一股无法忽视的狂霸不羁。喜欢无敌属性超人的副本诸天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无敌属性超人的副本诸天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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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