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等她再醒过来时,外面天光大亮。
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 胸口处也是肿胀的难受,李青云想开口喊人,刚张开口就发现嗓子干涩的厉害,身子因着昨天生完孩子后自己睡着了,又是大热的天气,一晚上睡下来,衣服都黏在皮肤上。
总之现在她整个人既难受又狼狈。
李青月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特别是嫁到林家以来,林家祖孙样样以她为先。
“人呢!我饿了!”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直接爆发出来, 李青月就连称呼都懒得加上。
她方才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脑子嗡嗡的, 屏蔽了外面的声音, 压根不知道,此时屋外的院子里站了周围邻里的大娘婶子们。
李青月的这一嗓子是憋足了劲喊得, 唐梨花正热络的招呼着这些平时交好的老姐妹们。
这句喊声, 让院子中的热闹为之一静,众人愕然的看向唐梨花, 那眼中透露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孙媳就是这么没规矩教养的?
唐梨花尴尬的笑笑,“兴许是醒来饿了,我这没顾得上那边, 你们且等等,我进去瞧瞧。”
孙大娘自然也在这群人其中, 一张老脸上都是不乐意, 不过到底是别人家的媳妇, 她不好开口,要是她家的是这副德行,早就把她骂回娘家去了。
“正巧了,我们也想瞧瞧你这老货的曾孙子,走,一起进去。”说着直接招呼其他人。
唐梨花就喜欢她这么配合的,一群人就这么挤进了李青月的屋子。
这屋里的气味还是还有些不好闻,李青月在里面待久了问不出来,她们这些刚进来的,可是闻得清楚。
“我怕开门散味进了风,对我这孙媳妇身体不好。”唐梨花解释了一句。
其实她压根懒得伸手,李青月把他们当作冤大头,那还有的罪受得呢。
昨夜里唐梨花当然听到了李青月的呼喊,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脑中就出现了在孩子刚出生时,李青月嫌他又吵又闹,直接丢下不管,是原身每日夜里起好几趟照顾着,可是又怎么杨呢,还不是养出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塘子他奶啊,不是我说你,咱们这村里人生娃哪里有这么讲究的,就你心疼孙媳妇,怀孕的时候不让干一点活不说,这难不成生完孩子后还当作祖宗养着?”孙大娘的嗓门大,况且说这话的时候也压根没想给李青月留面子。
孙大娘早就看李青月不痛快了,嫁到夫家,一点规矩都没有,也就是塘子他奶脾气好,要是落到自己手上,准不给她好果子吃。
李青月本来就不甚好看的脸色,现在更是差到了极点,她恶狠狠的瞪向唐梨花,这死老太婆,明明知道她最烦别人进她屋子,这会还带这群老货进来,是不是成心的!
还真是成心的,唐梨花就是想要膈应这李青月,对李青月这种骨子里就坏透的人,没必要太惯着。
李青月跟着她娘嫁到落霞村,是在别人眼皮底下讨生活,还是能看眼色的,这时候要是对那老太婆发难,不过半日,这个村子都能传遍,到时候她不用出门做人了。
李青月长得还好,在落霞村算是出挑的了,她脸上露出可怜的神情,眼眶微红,“大娘,是我不好,不该让奶替我操劳,我马上下床干活。”
说着,李青月还真作势要掀开被子,若是以往,唐梨花都会过来阻拦,也算是间接给李青月解围。
这招在怀孕期间,只要有人当面说闲话,李青月就拿出来用,屡试不爽。
只是这回,唐梨花恍若没看到她的动作,该配合你的演出我视而不见,让李青月直接陷入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李青月这被子都掀开了,都没见人上来,众目睽睽之下,她自己话都说出来,总不能反悔,心里将唐梨花咒骂了许多遍。
她要咬牙下床,可轻微一动,下身的疼痛让她面容都扭曲了,李青月这人被她娘从小护着,最怕疼,这会子受了这么大的罪,泪珠子顿时一颗一颗往下掉。
孙大娘最看不得这种人,直接嚷嚷开了,“欸欸欸,可别,这还没做什么,自己倒是哭上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这群老太婆欺负了你。”
唐梨花又在心底给孙大娘比了个拇指,这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能把李青月怼的脸色发青。
李青月这招对男人或是其他不知情的小姑娘估计有用,但是对孙大娘这些老婶子肯定是没作用的。
以孙大娘为首的,就算一人一句也能将李青月说的抬不起头来。
李青月干脆真哭了上来,“奶,大娘们,是我的错,我昨天生了孩子到现在没吃上一口也没喝上一口,实在没力气。”
这招还是管用的,众人指责的声音一停,都看向了唐梨花。
按理说谁家媳妇生完后不方便,该有家里人伸把手。
这李青月不愧是活了两辈子,脑筋转的挺快,一下子把矛头引到唐梨花身上。
唐梨花早就防着这一招,她脸上露出惊讶,脱口而出,“咋地你还没吃喝?”
李青月牙龈紧咬,要是没人在场,肯定摆出一张臭脸,说话也不会客气,可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她只能摆出柔柔弱弱的模样,满脸委屈,“我昨个儿半夜醒了,叫人没人搭理,又饿又渴又没力气下不了床。”
唐梨花更是惊讶了,伸手指着床头边的一张小木桌,心疼道,“我煮了红糖鸡蛋水,鸡蛋给你放了三个,都给你放这了,你这孩子咋不吃呢。”
众人顺着望过去,只见小小的木桌上一个碗倒扣着。
唐梨花又解释了一句,“昨天我把东西端进来,不是跟你说了醒了就吃,怕放凉了,就用碗给扣上了,你这...”
说完,唐梨花上前将上面的碗拿开,露出下面的漂浮着三个鸡蛋的红糖水。
“这点子红糖还是塘子早就备上了,就等着给你生完补补,唉...”唐梨花唉声叹气,可见心疼的。
孙大娘这些人顿时说嘴,“这有啥的,再拿去热热,还能喝。”
村里人节俭,特别还是这么稀罕的红糖,三个鸡蛋也能卖几文钱,可不能这么浪费了。
这大热天的放上一夜,按照李青月以往的性子是肯定不吃的。
唐梨花不会给李青月留面子,叹道,“青月她不吃过了夜的东西。”
众人看向李青月的眼神顿时带上了责怪,而孙大娘觉得自己和林家走的近,这时候也得说上一句。
“这都是啥毛病,以为自己是城里大户人家里养的金贵小姐吗?”
“就是,也没见谁家媳妇这样的。”
“这要是我家铁柱媳妇,我准饿她个三顿,看她吃不吃。”
附和的声音接连响起,也不是说这些老大娘多苛待自家的儿媳孙媳,就是小山村里每家每户人口多,能填饱肚子就已经不容易了。
还没见过像李青月被长辈伺候着,还挑三拣四的。
众人对林家的情况又了解了几分,心中嘀咕,这李青月多亏是嫁到这么厚道的人家,不然早就被赶回娘家了。
李青月这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接二连三的指责,只觉得满心的羞辱,方才假装出来的眼泪,这会子倒是真的了。
唐梨花很满意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李青月上了眼药,还刷了一波她这个当奶奶的好。
“算了,还剩一点红糖,我再去煮一碗就是。”唐梨花解围。
李青月却丝毫不领情,刚才怎么不说话,又暗恨这老太婆什么都往外说。
孙大娘拦住唐梨花,“别介,快让我们先瞧瞧你那曾孙,都这会还没见着。”
唐梨花也就是说说,知道孙大娘这是故意不让自己去,便装作才想起的模样。
“青月,快把孩子给大娘们瞧瞧,沾沾福气。”这点没说错,这些大娘们都是村里年岁大的,无痛无病,腿脚利索的很,当然是孩子沾老人的福气。
李青月现在学乖了,只想赶紧把这些人打发走,一群老太婆,不过仗着岁数大,就到她头上指手画脚。
李青月怕这些人再待下去,自己真会忍不住暴露本性。
唐梨花接过孩子,不过几秒就把孩子递到孙大娘手上,没错,她就是嫌弃。
林子有刚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吓得直接叫了出来。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无论说什么发出的就只有“哇哇啊啊”,他惊呆了。
对了!自己不是死在了牢里吗?这会子怎么还能睁眼?
林子有记得他因为将镇上财主家的少爷给打伤了,家里地契房契还有良田此前早就被他偷卖了,现在是一两银子也赔不上来。
那财主就报官将他送进牢里,还花银子收买牢头,每天林子有都会挨揍,吃掉在地上被人踩过的馒头,就算是那样,林子有也不想死。
林子有终于等到了他那个因为救治不及时,瘸了腿的爹来看他。
林子有记得那天,爹带来了大鸡腿和大白馒头,他馋得流口水,爹问他,是不是他将曾奶奶丢到山上去的,他那时候饿得发慌,直接承认了。
后来那个瘸子爹直接愣住,林子有趁机把鸡腿馒头抢过来,啃得满嘴流油,他还记得瘸子爹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再后来,林子有终于撑饱了了肚子,让瘸子爹一定要筹钱救他出去,当天夜里,他从睡梦中痛醒,五脏六腑恍若被绞在了一起。
林子有眼睛鼻子耳朵全都流出了血,是被活活痛死的。
“这孩子看着一点都不像早产的,瞧这白胖的模样,倒更像是足月的。”孙大娘将孩子抱在手里,自然也能感受到孩子的重量,如此感叹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青月瞳孔紧缩,手不自觉的揪紧了底下的被单,神情也有些慌乱。
李青月下意识往唐梨花那边看过去,却直接对上了唐梨花平淡无波的眼神。
本来就心虚,被这么一吓,李青月想往后退,却牵动下身的痛,嘴中发出一声痛呼,引得众人又被视线看过去。
李青月尴尬,“不小心碰到了。”
孙大娘横她一眼,小声嘀咕,“一天天的就知道咋呼。”
林子有对抱着自己的这个老太婆有点印象,好像是隔壁狗蛋的奶奶,过几年因为在河边洗衣服,摔下河淹死了。
不过听她竟然敢这么嫌弃自己的娘,林子有半点没打算提醒一句,或是到时候去救人。
李青月看那些人总算不看自己了,顿时松了口气,再看向唐梨花,她却是以往关切的模样,就好像李青月刚才看到都是假的。
“这娃的手掌怎地有块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其他人皆是看过去,的确在孩子的右手掌,看到一块指甲盖大的黑斑。
“不打紧,还好不是生在脸上,不然往后可难讨媳妇咯。”有人打趣一声,引得老大娘们哄笑起来。
林子有直接翻了个白眼,这群老婆娘,要不是自己还小,早就上手了。
他也不想想自己前世被一群老大娘围着喷成狗的模样,吓得以后见着老大娘就要躲,生怕再被逮到,耳朵遭罪。
唐梨花还不知道剧情又发生了偏差,这个林子有竟然重生了。
“咦,这黑斑我瞧着眼熟,老王家的大壮手里好像也有块黑斑。”又有人瞧着瞧着,瞧出了名堂来了。
李青月这刚放下去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这王大壮就是那个二流子。
李青月只恨自己上辈子眼瞎,被他哄到了手,还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又恨这辈子回来的不及时,怀了身孕,不得不嫁给林正塘这个二愣子,半句话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这时候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现在她已经比上辈子过得好多了,可不能再被人发现她和王大壮的事。
“这么说还真是,我也想起来了。”也有跟王家熟的,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这回事。
接下来那隐约有些音响的人也跟着附和起来,随着她们的声音,李青月心口一跳一跳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奶,我饿了。”李青月不想让他们继续讨论下去,大喊了一声,只是她紧张,这喊得有点大,声音都劈了。
唐梨花心中暗忖,她也不知道还有胎记这回事,只知道小时候林子有顽皮,烫伤了手,那块留了块疤。
当时李青月还借此将原身好生怨怼了一番,原身心里也愧疚,是她没看好孩子。
可那日明明是李青月将孩子叫到堂屋,随后孩子就烫伤了,等原身赶过来时,李青月已经不在。
之后李青月死活只说自己在屋里,压根没叫过人,林子有那时候还小也不会讲话,原身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将错全归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看来那根本就不是错听,肯定是李青月也发现了胎记,才有了那么一遭,还让林家祖孙对他们母子二人更加愧疚。
唐梨花冷笑,这李青月算盘打的还真是好,可惜这回有她,有了这个插曲,其他人比李青月更早发现这个胎记。
这也是个把柄,唐梨花记下了,到时候一并发作就好。
“成,我去给你做红糖鸡蛋水。”唐梨花应声。
这村里还真没什么能给孕妇坐月子补身体的,要说炖鸡汤,又有那户人家愿意把每日下蛋的母鸡宰了炖汤,就算是大公鸡,带去镇上集市卖了都比吃进肚子划算。
要真是好孙媳,唐梨花肯定是不会心疼这点的,可对李青月还是算了吧,让她吃了还不如直接扔了。
“不用了奶,就把这碗热了我能吃。”李青月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不是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老大娘们不赞同的视线,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说完李青云有些期待的看向唐梨花,期待她会一口拒绝,坚持给自己做新的。
只是唐梨花又要让她失望了,“这过了夜的东西让你吃了实在委屈,也是我和塘子没本事,挣不来再多的东西了。”
孙大娘不乐意了,“这哪能是你没本事,谁家娶个孙媳妇能给全部的身家,要我说,你把塘子养大就不容易了,这娶媳妇还给十五两银子,实在不值当。”
孙大娘这话是故意说过李青月听得,就指望她能听进去,林家祖孙都厚道,,她往后安生过日子不会差。
只是她这是白费劲,李青月嫁进来就不纯粹,现在心大着呢,根本看不上林家,在李青月眼里林家就是个垫脚石,暂时住着。
往后她只要赶在李青禾前头救下那个男人,什么荣华富贵,还不都是自己的。
李青月真是越想越美,更甚觉得不过是一碗过了夜的红糖水,她能喝的下去。
孙大娘真是觉得塘子这媳妇太古怪了,自己在提点她,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看着李青月脸上浮现的笑,孙大娘心里发毛,这不是中邪了吧。
再低下头,对上怀里抱着的孩子,孙大娘更觉得自己花了眼,可再怎么眨眼睛,这孩子脸上还是如同大人般的嫌弃之色,让孙大娘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真是中了邪了!
孙大娘不敢差点直接将林子有扔到地上,还好她控制住了,只将林子有递给旁边的老姐妹,丢下一句,“我去跟塘子他奶说句话。”
随后就跟在唐梨花后边,直接出了屋。
到了屋外,太阳光照在身上,孙大娘才觉得那股凉气消散了许多,看了看那间屋子,想到了刚才诡异的母子俩,孙大娘打了个哆嗦。
唐梨花热闹红糖鸡蛋水从灶房出来,就看到孙大娘在院子里站着,头顶老大的太阳晒着。
她没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也没发现孙大娘是跟着自己出来的,上去问了一声,“你搁这站着,等会得要烤焦了,快进屋来。”
孙大娘听了连连摆手,“你那孙媳妇和曾孙子太邪乎了,我可不进去。”
唐梨花疑惑,要说李青月是不太聪明的亚子,林子有又是怎么回事?
孙大娘见状就将刚才的事说了,末了还心有余悸,“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抱的孩子也不少了,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邪乎的,刚才那表情真跟大人差不多。”
说着孙大娘放低了声音,“你说你那曾孙不会是给什么脏东西附了身吧?”
唐梨花也有些怀疑,不过她倒不是怀疑脏东西什么的,她想到一种可能,这李青月既然能重生,会不会林子有也重生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唐梨花心中思索,面上却有些不高兴,毕竟谁的曾孙子被这么说都会不高兴的,“别瞎说了,哪里有这么邪乎,兴许是你看花了眼。”
其实过了这么久,孙大娘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惊一乍了,被唐梨花这么一说,更是不自信起来。
最后还是跟着进了屋,只是进屋之后孙大娘还是不敢靠近林子有,就在不远处站在时不时朝林子有那边看过去。
越看她心里越是惊惧,孙大娘瞪大了眼睛,死死堵住自己的嘴,怕自己叫出来,惊了那邪祟。
唐梨花也注意到这一点了,这林子有是真的不正常,在那些老大娘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时,林子有脸上就会露出成年人才有的嫌弃,翻白眼这些情绪化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放在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上那是正常的,可是一个才出生第二天的孩子身上,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有了李青月这个先例在,唐梨花更倾向于林子有也重生了。
林子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重生半个时辰不到,就被人发现了。
还在脑中打算要怎么哄得曾奶奶和爹早点把田契给他,这回他重生回来,再去赌坊里堵,肯定能赚不少银子。
想到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有了那些银子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吃喝玩乐快活似神仙。
上天还真是公平,看他可怜被亲爹害死就给了他这个重来享福的机会。
到时候自己逍遥快活,他绝对不会放过瘸子爹,林子有还记得前世死前的痛苦,他一定也要让瘸子爹也尝尝这苦楚。
另一边,孙大娘再次把唐梨花拉出屋,才出了屋,孙大娘就大口大口的喘气,可见刚才憋得狠了。
她额上鼻头都冒出汗珠,满脸焦急,直将唐梨花拉到了院子外边,才张嘴压低声音道,紧张的模样生怕是被什么东西听去了一般,“塘子他奶,你刚刚可看着了,你那曾孙真有古怪,我看肯定是中邪了,还是请甘泉寺的清平道长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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