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凤梨想了一夜,直到天亮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给自己送来邀请函的邮递员,竟然是哈将假扮的。
哈将就是李哈,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一把手,心宽体胖,天生一副笑脸,像极了弥勒佛的一个人,实则嫉恶如仇,对坏人做事从来不留任何余地,一双绿豆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胆敢在他的辖区内违法犯罪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将其逮捕归案,任天王老子说情也不管用。
等等,也许有个人说情会管点用,那就是李哈曾经的上级唐哼。只是据说此人早已退休,白天高床软枕,晚上撸猫吸狗,再不管江湖上事。
早年间,吕凤梨还没出道的时候,横云市最多的时候有七个大型社团,号称横云七雄,其中又以“英雄会”势力最为庞大,会员众多,分布在各行各业。
那时候,市面上治安很差,随便一点火星子都能引发大规模的械斗,可说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早上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说不定就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风云际会之时,一个名为齐豪杰的男人横空出世,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效仿战国时期苏秦的合纵之术,竟然游说了另外五个势力较弱的社团,合成“豪杰堂”,取“豪杰汇聚一堂”之意,与理念为“英雄前来相会”的“英雄会”公开宣战。
英雄会当惯了老大哥,自然不甘心受到往日那些小弟们的打压,为了与时俱进,他们推举出一位新的坐馆,其名秦英雄,走马上任后就积极整装备战,似乎准备大闹一场。
英雄对豪杰,究竟胜败如何,就连当事人也不敢妄下定论。但无论谁胜谁败,总归是两败俱伤。
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了橄榄枝,两位大佬决定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好好谈谈,定下个什么合约,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就在谈判之日,各方高层还没开始商量如何划分地盘和生意,警方就已经破门而入。更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出现了,两方的话事人,秦英雄和齐豪杰竟然双双倒戈,将在场的大小头目一网打尽。
此事过后,剩余那些漏网的阿猫阿狗只是些散兵游勇,最多小打小闹,再也不成气候。
原来,秦英雄和齐豪杰都是警方的卧底,他们表明上互相争竞,实际却在私底下安通款曲,所以才能在走向话事人的路上顺风顺水,多番借助对方的势力铲除自己上位的阻碍,多年苦心经营,终于混成了大佬。
这段传奇,至今仍然为横云市街头巷尾的好事者津津乐道。
齐豪杰后来改名李哈,官运亨通自不必说,近期还会到省厅任职。
故事的另一名主角秦英雄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立下奇功的他原本应该前途无量,可多少年过去了,还只混了个派出所所长,最近才被提拔为分局的副局长,但屁股还没坐热,就已经得罪了好几位领导,这是后话不题。
那么李哈这个堂堂的警队之光,又怎么会与吕凤梨这个小混混扯上关系呢,这还要从头说起。
吕凤梨出生于傲来区花果镇凤梨村,他的父亲吕三不爱读书,为儿子取名字时直接把村名拿来用了。
吕三有一套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信条,虽然无脑,却在社团非常吃香,人缘很好,不论地位高低,皆称其为“三哥”。兄弟应有尽有,就是没时间顾家,连亲生儿子都没抱过几回。
吕三还有一个特长,就是跑得快,有个外号叫做“燕子吕三”,曾经在一次寡不敌众的械斗中,背着当时还是卧底的李哈一口气跑了十里路,终于摆脱了追兵。
不过速度再快,也终究快不过子弹。
“豪杰堂”成立前夕,“英雄会”派人前来捣乱,还带了自制的土铳。
吕三为了掩护李哈撤退,身中了十三颗子弹,失血过多而亡,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
后来“英雄豪杰”计划功成,李哈摇身一变,从“齐豪杰”变成警队精英。他虽然从未后悔自己的卧底生涯,却始终觉得对真心对自己的黑帮兄弟吕三有所亏欠。
李哈因为工作原因,迟迟没有成家,他打算将吕凤梨收为养子,却被吕三的妻子琴姨婉拒。
琴姨虽然是来自农村的一介女流,见识却也不浅,她认为李哈背叛了吕三。
纵然出发点是好的,但背叛终究是背叛,永远不值得被原谅。
当年吕三吃亏就吃亏在没读书,这点琴姨倒是与李哈达成了共识。在李哈的资助下,吕凤梨在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进入横云市当时最好的私立高中“六合第一中学”。
在那里,吕凤梨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阿宁。
阿宁全名冯宁凤,她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土,听起来像个暴发户,直到吕凤梨脱口而出,“阿宁”。
阿宁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吕凤梨倒是觉得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没什么所谓,他在小学的时候还被别人叫了整整一个学期菠萝呢。不过后来,他终于放弃向那些无知的同学科普菠萝和凤梨的区别,找了个机会将那个给自己取外号的小胖子打得满地找牙,见着人就绕路走。
阿宁家境优渥,虽然不能与曹、沈、马这三家巨头相提并论,但较之住在“胡嗦八道”的吕凤梨,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吕凤梨继承了父亲吕三不爱读书的基因,学习成绩总是在班级排名末尾徘徊,而阿宁却牢牢守住了前三的位置,而且是年级排名。
就像很多校园言情小说写的那样,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女学霸爱上了男混混,简直就是天造地设、水到渠成的事。
这段感情究竟是如何开端,两名当事人可能都说不清楚,如果非要纠结一个源头,可能就是那一声“阿宁”吧。
高中三年,是吕凤梨最幸福快乐的时光,虽然他与阿宁只是一对隐形情侣,就连同班同学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但他已经很满足了。只要能够牵着对方的手,走在月光下,就算一直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也心甘情愿。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白天假装不认识,晚上下自习才能在共行一段十分钟的路程。多半也不说什么话,有时候甚至一前一后,但重要的是对方还在,其他都不要紧。
那个时候,对于吕凤梨而言,白天是黑色的,黑夜才是白色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临近高考的时候,来接阿宁下自习的冯安龙发现,有个小伙子总是出现在妹妹身边,频率很有些不正常,后来终于发现了这层微妙的感情。
冯安龙假装无事发生,没有在妹妹面前提起任何事,则是找来了几个小混混,将吕凤梨狠狠揍了一顿。
“我妹妹可不是你这种在泥巴里面挣扎求生的人能够高攀的起,你不配,明白吗?”
你配吗?
简简单单三个字,吕凤梨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阶级的鸿沟不可逾越,自己与阿宁不可能走到一起。亦或说,阿宁根本也没有打算跟他走到最后,相处期间的欲言又止和情何以堪,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
将来……哈哈,根本就没有将来可言。
吕凤梨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掩耳盗铃固然愚蠢,但试问又有几个人有能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呢。或许,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和阿宁不过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凑巧靠在一起彼此取暖,仅此而已。
“我不明白,我死也不明白!”
吕凤梨的这句话其实并不是对冯安龙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要想骗到别人人,首先要骗自己。
冯安龙这个二世祖大为光火,他白天不敢招惹不断向自家公司施压的六合集团,夜里还不敢帮妹妹教训教训一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吗?
笑话。
“想死?那我成全你。哥几个,尽情招呼,出了事算我的。”
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幸好横云市的风气早前得到了整肃,这些人没有用上砍刀甩棍板砖等工具,不然的话,吕凤梨很可能活不过那天晚上。
“你今天如果不杀了我,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吕凤梨全程没有说出半个求饶的字,这点倒是很有当年燕子吕三的风范,不过他爹的下场不怎么乐观。
在这个时候,除了吕凤梨本人以外,谁都觉得这句话跟先前那句话一样,也是个笑话。
“有志气,那我等着,等着你来杀我。”
冯安龙丢下这句话,气愤愤地走了,两年后继承了家里的公司,又娶了相交多年的女友为妻,可以说是步上了人生巅峰。然而在吕凤梨的报复到来之前,他的公司却在一夜之间宣告破产,被六合集团低价收购。
冯安龙丧志灰心不题,只说阿宁。
阿宁那时刚上大二,家中突逢巨变,懵懵懂懂,苦撑着勉强完成学业。毕业后改名换姓,来到六合集团求职。她行事低调,很受领导器重,再加上运气颇好,半年内连升三级,被推荐成为董事长曹经久的秘书。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运气,不过是有人在暗中出手罢了。
这些年吕凤梨一直隐藏阿宁身边,虽然没有现身,但每到关键时刻,总能在幽微处伸出援手,用些见不得光的非常手段,为阿宁换来片刻的安宁,以及满脸的伤痕。
阿宁这回能够成为董事长秘书,也是吕凤梨的功劳,他手里握着苏半城沾花惹草的把柄,而苏半城又是六合集团副董事长的乘龙快婿,其中关窍不言而喻。
本来,由李哈亲手送来的信,吕凤梨拆都懒得拆开,但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所以提前留下口信,“阿宁也收到了同样的信”。
信上说有一艘巧克力工厂号游轮即将出海,还缺一名大副,邀请吕凤梨担任,另有丰厚的报酬送上。除此之外,游轮上将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剧本杀游戏,赢家可以达成心愿,就算输了也可以将信上的秘密永远沉埋。
毕竟,冯安龙还是阿宁的哥哥。
吕凤梨毫不犹豫地接下任务,他在船上的代号是——吕蒙。
现在的时间是9月10日清晨七点二十三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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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