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下,驿桥边。
赤脚麻衣的少年背着柴禾而来,夕阳拉长了他的身影,东倒西歪的狼狈步伐中带着一丝的坚毅,猪笑天将倒未倒,蹒跚漫步徐徐前进。
小小的身板与高高的个子并不冲突,猪笑天很瘦,瘦得像豆芽,细而长。
背上的柴禾与他的瘦弱有些违和,可谓又粗又硬,大抵可以比作“地瓜”。
“豆芽”背着“地瓜”,自然被压得抬不起头,少年闷头赶路,汗水不停的往下流,正欲踏上驿桥过河,迎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有人要过河,猪笑天急忙退到路边,将身后柴禾靠在一块青石,借力坐在地上。
卸下柴禾之重,少年顿感轻松,黝黑的脸庞浮现一抹虚弱的苍白之态,看起来十分古怪。
因为常年在山里砍柴,他的皮肤粗糙,嘴皮干裂,至于那抹苍白,则是因为他从小体弱,加之常年营养不良,吃不饱穿不暖,所以长得黑黑瘦瘦的。
南山下的小河虽然不宽,却很湍急,此地虽然偏僻,但过河的驿桥却修得很是气派,驿桥十分宽阔,围栏镂刻了许多奇珍异兽,可同时容纳两辆马车通行。
桥虽宽,规矩却也不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县城里便有这样的规矩,过了南山桥便是南山道观的地盘,除道观的人外,任何人都不可在道观的地盘上乘骑,据说那样会冒犯神灵。
此时既然有人敢驾马车过桥,来人想来应该是南山道观的道士,猪笑天低头看着地上的草地,他身份低微,不敢去看马车,深怕亵渎对方。
在南山县的地域里,道士身份高贵,好似天上的星辰,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
他们本领高深,既能降妖伏魔,又能妙手回春,造福一方百姓,可谓之活菩萨也。
猪笑天崇拜他们,也畏惧他们,但更多的还是尊敬,这与他的来历有些关系。
他今年十二岁,长到这么大,虽常年在南山下砍柴,但还是第一次在南山上见到这些深居简出的神秘道士,此时难免有些激动,不禁想起一些藏在心底的秘密。
朱大常喝醉酒的时候,常常会说一些疯话,其中有次最让猪笑天难忘。
————
十二年前,某日。
朱大常在南山上砍柴,遭遇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于是便前往南山道观避雨,哪知道雨势太大,居然引发山洪,将朱大肠在半山腰卷入,冲到了一处峡谷中,那里似乎是乱葬岗,满地都是枯骨,而他在那里看到一个襁褓。
时值黑夜,伸手不见五指,那襁褓却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朱大常顿时激动,听说南山在遥远岁月以前是什么仙人道场,是住仙人的地方。
而他被卷入乱葬岗,说不定此地便是那些仙人的埋骨地,能在黑暗中发光的,一定是了不得的宝贝,他没多想,当即走过去将那襁褓抱了起来。
襁褓很是破旧,是很常见的白色缟布,其中塞满了香蜡纸烛,还有纸人纸马什么的,朱大常吓了一大跳,暗骂晦气,这是不足月的死婴,按照南山的风俗应该被挂在树上,以盼能早入轮回。
他嫌弃的将襁褓扔在一旁,看向襁褓原先所在的位置,泥水里正弥漫着淡淡的紫色灵光,原来发光的不是襁褓,而是来自地下。
朱大常是个懒汉,生性贪婪自私,他料定自己是发现了宝贝,急忙刨开泥土,果然很快就刨到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紫色夜明珠,他迫不及待的将珠子拿了起来,还没仔细查看,那珠子忽然一跃而起,没入了远方的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遇见灵异事件,远远的超出朱大常的认知,他当场吓了个半死,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
————
马车驶过驿桥,缓缓的停在猪笑天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头低着更低了。
“咦...几年不出门,这山上多了些许新面孔,你是哪家的小子?”
车厢内传出疑惑,声音很苍老,七分颓弱三分顿挫,说话之人似乎是风烛残年的老者,但倔强尚在,而在猪笑天耳中,听到的却只有无尽的威严。
猪笑天没想到,山上的道士会为他驻足,顿感惶恐,他不敢懈怠,忙低头恭敬道:“小的猪笑天,今年十二岁,自七岁起便开始在南山砍柴,小的也从来没见过您。”
“回答老夫的问题。”老者语气冷漠道。
“小的无亲无故,是主人朱大常的奴隶。”猪笑天连忙答道。
“朱大常?”老者好似在呢喃。
“嗯。”猪笑天点头。
“区区一介樵夫,也敢豢养奴隶,好大的胆子!”
老者语气先是愠怒,但很快消弭殆尽,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猪,猪头的猪,草名笑天,仰天而笑的意思。”猪笑天老实的答道。
“荒唐!以畜生为姓,简直有失风化!你为何不随那樵夫姓?”老者疑惑道。
猪笑天道:“小的自幼体弱多病,早年假夭,惨遭父母遗弃,后偶然被主人拾得,发现小的还有一口气,便抱回了家,因害怕小的养不活,主人便给起了谐音贱姓。”
“原来是你,没想到你居然活了下来!”老者语气中有些惊讶。
猪笑天并不明白他的讶异,好奇问道:“道长,您认识小的?”
老者沉默,并未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道:“你在撒谎!朱大常对你颇有怨气,给你起了贱姓,想来名字也不会好听,断不可能给你取笑天之名。”
猪笑天低着头,不敢言语,因为他确实说谎了。
————
事情还得从十二年前说起,当日朱大常在峡谷内遇到灵异事件,又身处乱葬岗中,胆小如鼠的他以为碰上了鬼怪,当时果断的选择装死,就地而倒。
南山县城有这样的传说,鬼物不食血肉,只会摄取人的阳气,若是遭遇万万不可惊慌,只需屏气凝神即可,撑过鬼物离去,自然可以化险为夷。
憋了很久,峡谷中没出现孤魂野鬼,却来了一个老道士,一眼就看出朱大常在装死,当即将他唤醒。
朱大常尴尬醒来,对着老道士连连磕头,他常年往南山道观送柴火,自然认识眼前的老道士。
来人为南风真人,是南山道观的掌门,他法力高深,为人正派,被誉为南山县的守护神。
南风真人告诉朱大常,鬼物已经被他驱逐,可惜那夜明珠也被卷走了。
朱大常暗道可惜,不过能保命已经是万幸,也没有太多追究。
那夜两人交谈许久,大多是南山真人在盘问,朱大常则是老实回答。
当朱大常离开的时候,南风真人将那个襁褓递给他,并且告诉他一个秘密。
在南山这个地方,未满百日的夭折婴儿是不能入土的,而是用缟布绑好,遗弃在山野之中。
而就在百年前,南风真人亲自看到,这襁褓被扔入峡谷中的,没想到百年后,这襁褓依然存在,他从襁褓中感受到一股生命的气息。
他猜想那襁褓中的婴儿只是假夭,被人扔下峡谷后恰巧落在埋着珠子的地方,受到珠子护身才续命百年。
用他的话来说,这婴儿福缘深厚,受到上天眷顾,得灵珠滋养,乃是无与伦比的机缘,而朱大常擅自挪动婴儿,破坏了婴儿的造化,实属造孽。
为了惩罚朱大常,南风真人强令他必须将婴儿抚养成人,如若孩子有个闪失,便要拿他是问。
朱大常本就自私懒惰,听说襁褓已经存在百年,心里很是忌讳,但在南风真人的威严下,他压根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同意。
将襁褓带回家后,孩子身子孱弱,三天两头生病,朱大常为了给孩子治病,很快便耗费了家财,一时间家徒四壁,生活拮据不已。
起初五年,朱大常对猪笑天悉心照料,呵护有加,生怕他有个闪失。
但好景不长,五年后,南风真人仙逝的消息轰动南山县,举县同悲,朱大常却喜出望外,差点没买鞭炮庆祝。
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将年幼的猪笑天鞭笞一顿,宣告道:“你害得老子家徒四壁,老婆本都被用来买汤药了,你罪该万死,你所欠下的债,老子要你一辈子做牛做马来赔偿,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子的奴隶。”
而从那天起,少年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猪奴。
至于“笑天”之名,则是邻居的教书老先生所赠。
朱大常是个光棍,上无老下无小,照料孩子这种事他自然不会,那日他抱着襁褓归来,解开缟布时发现婴儿已经奄奄一息,顿时手足无措,急忙去隔壁寻求帮助。
邻居的教书王先生与王婆闻讯而来,问明原因后,煮了些米汤喂给孩子,才算是给他续上了命。
三日后,婴儿总算是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很是明媚,又大又圆,刚恢复意识便在王婆的怀中发出欢快的笑声。
王先生是个读书人,感慨道:“虽然生世可怜,但也算是上天眷顾,生而为人,苟且而活,希望你不要辜负自己,余生也请笑天而活。”
他向朱大常建议,给孩子取名“朱笑天”,朱大常却是没有同意,以孩子命贱,取好名字会招致上天妒忌为由婉拒,还搬出了南风真人,最后给孩子取了个贱姓——猪。
按照南山县的习俗,若孩子命太贱的话,是不配拥有姓名的,朱大常以此为由,拒绝给猪笑天取名,而是以“小肥猪”代称。
王先生十分尊重南山真人,自然不敢忤逆,也就没多说什么,何况朱大常的做法合乎本地风俗,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唤人“小肥猪”这样的事情他自然开不了口,何况还是个孩子。
在日后与孩子接触的过程中,“猪笑天”这个名字成了王先生的专属用语。
不知不觉,襁褓中孩子长大了。
因为“小肥猪”这个名字常年被邻里取笑,于是他在遇到陌生人的时候,便会告诉过别人,他姓猪名笑天,寓意一只仰天大笑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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