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六刻,上午十点三十分前后,距离潮瓯港十里,岐军战船变换队形,分从南北封锁港湾,驱赶扣押企图出港一切船只,待等午时三刻登陆在即,先遣船队一分为二,一部放下随行小船实施抢滩,一部冲入港口直接登岸,占据港湾南北两侧有利地形。
受到地理制约,船舶无法直接靠岸,强行靠岸只能搁浅,卡在礁石甚至坐滩在沙滩上,对于船舶无疑是危险和尴尬的,而码头港口得以让船只靠港登陆,但如果没有港口,只能使用小船运输人员上岸。
有鉴于可能的非港口地形登陆,南征之前朝廷征购小舟七百余艘,每艘海船携带三至五艘,以便于无港口条件下的登陆作战。
而与此同时,沈云卿看着船尾甲板倒置的沙漏,心中默记着时间,吕暮然等人一旁飞快做着记录。
此时欧阳龙菲放下望远镜说,
“郡王,潮瓯城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沈云卿点了点头:
“是有些不对,城中没什么守军,而且一片混乱,如不出所料,腊婆确实没有料到我朝会从海上出兵,所以后方空虚无备,我军以雷霆之势压境,他们难以招架。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此城规模比兰陵城还大,少说有十万人,甚至更多,仅此一城便有十多万人,潮瓯治下的属地恐怕不下数十万,我军若不能迅速入城,反可能被潮瓯各地聚集而来的义军包围。”
“郡王所言极是,但如今我军有炸药在手,破城恐怕并非难事。”
“话虽如此,但若是让这潮瓯城的权贵逃走,占战潮瓯城的意义将大打折扣,故而关键还在上岸的五百匹马,迅速切断其退路,防其出逃。”
此番远征禁军骁骑、龙武两卫各遣骑兵二百五十人,振州登陆后,人留在了振州,马随船出海,暂由水兵使用。
潮瓯城的价值有三点,其一是天然良港,虽然在腊婆手中港口设施经营不善,但不可否认是最好的天然深水良港,大船足以抵近至岸边一两百米放下小船,缩短了登陆距离,同时具备人工码头,又便利了货物上岸和人员登陆。
其二是城中的十多万人口,将之绑架为人质,藉此牵制潮瓯治下的几十万人口,令其投鼠忌器,为岐军增援争取时间。
其三就是城中的勋贵权利阶层。
潮瓯作为腊婆第二大城池,各种分封和利益集团应该多如牛毛,控制了潮瓯,这些个阶层无不落入岐帝国手中,甚至那些远在交趾的统兵将领和头人家眷,也在潮瓯城中,占领潮瓯的政治意义便在于将其统治阶层半数连锅端掉。
一个未开化的半农业土邦,贵族和统治阶层的消灭,等同于从精神上消灭了政权,在人治的时代,核心权利阶层的意义便在于此。
午时七刻前后,一艘快船驶离港口,返回船队靠近坐船传来消息。
“启禀马总管,刘将军传来消息,潮瓯守军要求与我军谈判。”
一校尉飞快说道,众将议论纷纷。马文修遂即问道:
“来人可有能说岐话者。”
“有。”
“将人带来坐船。”
“是。”
待校尉离去,马文修与钟墨俞说:
“钟将军,传令登陆各军,无论腊婆有何动作,各军加快上岸,完成围城,不得受其蛊惑停滞不前,企图出城逃亡者格杀勿论不留活口,违令者斩。”
“末将得令。”
“来人,去请海郡王。”
“是。”
马文修担心是腊婆诡计,丝毫不敢怠慢,继续加快围城步伐。
少顷沈云卿闻讯前来,询问原由:
“听闻腊婆要求谈判?”
“正是,本将担心有诈,故而小心些好。”
“嗯,言之有理。这还没动手,就派人谈判,不免说不过去,不过真要是有诈,也不免太儿戏。”
“越是怪异之举,我等越得小心。此等蕞尔小邦,别看胸无大志,实则各种馊主意缺德事做得多了,我等初来乍到不熟此地风土,还是谨慎小心为好,免得着了他们的道。”
马文修所言话糙但理不糙,越是小国,越是没有开化的土著,他们的思维认知和做事方法,和接受过文明洗礼,具备完善体系和社会伦理的人而言,存在有逻辑上的根本差异,导致思维模式迥然不同。
现代人保护环境,是因为现代科学和工业体系带来的新的认知,但是你跟古人说保护环境,保护野生动物,那就是扯淡,吃饱饭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换而言之,你跟土著讲道德底线,那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他尽给你来下三路。
三刻钟后,快船再度返回船队,岐军兵士押着三个身着腊婆服饰的土人登上坐船,马文修于船尾置帅坐召见三人。
“你等何人,受谁指使与我军谈判。”
话音落下,三人之中着靛色布衣者与另外两人说着土话,鸿胪寺通译将土话翻成中原白话说与马文修、沈云卿,下刻三人中略高黑瘦者向马文修作揖:
“在下是本地市曹令,奉城府大人之命,与天朝大军谈判,敢问将军是?”
“本将军何人并不重要,本将倒是好奇,你等蕞尔小国,安敢出兵犯我天朝,屠杀百姓数十万人,今日天威而至死到临头,你等不战来谈,莫非还想以此拙劣把戏愚弄我朝不成。”
“呃,这……”
市曹令一时语塞,脸色僵硬,额头豆大的汗水滴落甲板,显然来此之前,还抱有某种侥幸心理,这不免让沈云卿好奇。
正像马文修所言,杀了我们几十万人,明知道今天是来报复血洗,你居然要谈判,不觉得可笑吗,当我傻呢。
暖风吹拂下气氛非但没有热起来,一种莫名的冰冷弥漫在空气中,耳边已能到海风出来的喊杀声响彻天际。
来人迟迟没有接话,马文修继续又说:
“看来,你等所谓谈判,不过是空口虚言拖延时间罢了,来人,逐客!”
“是!”
左右兵士上前,正要驱离之际,那市曹令突然开口:
“将军误会,绝非在下拖延时间。天军大兵压境,我国岂有招架之力,纵然拖延时间也是枉然。”
“哼,无力招架!你等蕞尔小国,区区数百万人,竟敢悍然发兵八万,何等之浩大,焉能无力招架。休要在此巧言令色,你若不走,休怪本将将你等投入海中,游回去。”
“将军且慢,我家大人实不想见百姓遭受战火涂炭,故而希望天朝大军能高抬贵手,放过潮瓯,金银玉珠任凭天朝取用。”
“放屁!”马文修拍桌瞪眼破口大骂,继续又说:“赵越狗贼杀我百姓数十万,何曾放过我朝无辜百姓,今日天威而至,你等死到临头,却想以金银玉珠收买我军,简直无耻!”
来人这番话,激怒马文修与众将的同时,不免让沈云卿震惊。他不清楚潮瓯守将是什么逻辑,但可以肯定,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思维,是畜生,是禽兽。
“马将军,本官看,就不用与他们废话了,立即破城,入城后也杀他们十万人,给几个银子打发他们算了。”
沈云卿冷嘲热讽说道,马文修沉声说:
“沈大人说的是,先杀十万人,给几个银子一起埋了,此仇就当是扯平了。来人,送客。”
“是。”
言毕,左右兵士上前,将三人拖着拉走,市曹令挣扎着高声说:
“别,将军别误会,我家大人只想保全全城,别无他意,还请将军开恩呐。”
听到此处,沈云卿忙问鸿胪寺通译:
“包大人,之前来人所言给以我军金银珠宝,此话可有其他意思?”
“呃……大致就是要我军放过潮瓯成,他们的大人可以给我军金银珠宝的好处。”
“会否还有其他意思?”
“应该没有了,海郡王何意?”
“孤以为,是否转译有误。”
沈云卿突然意识到,多半是双方翻译的问题。
鸿胪寺派遣的翻译大都只能说腊婆北方和中部的官话,潮瓯港地处腊婆南方,没有自己的统一的文字,内部的交流存在地方口音和部族语言,翻译未必准确。
想到此处,沈云卿与马文修道:
“马将军,此事能否再容沈某细问。”
“嗯。来人,将他们押会来了。”
“是。”
将三人带回,沈云卿继续再问:
“如实回答本官,潮瓯城最大的官是谁。”
“是城府吴应大人。”
“就只有一个城府?”
“是,只有城府大人。”
来人咬定道,沈云卿继续又问:
“那你们可知道我军此来是为报复赵越出兵。”
“知道知道。”来人点头如捣蒜泥,然后继续又说:“可那与我是我家大人和潮瓯百姓无干,还请天朝大军放过潮瓯百姓。”
“那你觉得,杀了我朝几十万百姓,要我朝放过你们,这可能吗。”
“只要天朝大军放过潮瓯,什么要求都可以谈。”
听到这里,沈云卿与马文修交换了目光,迅速意识到潮瓯城可能没有抵抗的打算。
下刻,沈云卿继续又问:
“本官问你,城府吴应打算如何谈判。”
“只要天朝大军高抬贵手,什么都能谈。”
“既然如此,你将本官的条件原话转告吴应,其若答应开城投降,潮瓯还是他吴应的潮瓯,我朝大军秋毫无犯,具体细节两军可以细谈,但必须开城投降,否则一切免谈。”
双方翻译原话转述,本以为来人会当面拒绝,却不想来人答应的很是爽快:
“大人的话在下一定带到,也还请天朝大军稍等片刻,给大家大人一些时间。”
“今日天黑之前,若无回复,明天你家大人的人头就会悬在东门,莫要当我朝的善意可欺,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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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