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沈云卿赶往兰陵,去见刘岩镜。约莫午时前后来到刘府,突闻沈云卿上门,刘岩镜颇有些意外,他心知沈云卿每次上门,一定又有算计。
“呵哈哈,驸马爷大驾光临,刘某受宠若惊呀。”
刘岩镜一脸和气,满嘴客套,沈云卿虚与委蛇附和寒暄:
“刘员外客气,沈某这驸马可不好当啊。”
“诶,驸马摇身一变,可就是炙手可热的荣华富贵,比我等小民百姓,整日提心吊胆来的清闲,何来难当之说呀。”
“刘员外是有所不知呀,沈某这驸马还没做,皇家便要将沈某在海通的三十二万亩地系数收回。而今沈某已是倾家荡产,本还指望着三十二万亩地翻身,现在看来是无望喽。”
此言一出,刘家父子迅速交换目光,那对坐的刘文莫开口问道:
“驸马爷何出此言啊?”
“刘公子是有所不知啊,这皇家的规矩大的能压死人,但凡是县公以上,名下田产不得过万亩,所以沈某的三十二亩地,只能充公。”
“嘶,这也不对呀,纵然名下土地不得超过一万亩,可据刘某所知,皇亲国戚圈地者十之八九,更何况驸马爷将那三十二万亩地,全数变卖换成钱不就行了。”
“刘公子你是不知道呀,朝廷新立高粱新法,盐碱地一概不得交易,皆归公田。这地都不让卖,攥在手里的几十万亩地,还能是沈某的吗。
至于皇亲国戚圈地占田,所得田产却不在他们名下,而在外戚九族名下,岂又违法。”
“哦……”
刘文莫没支声接应,此时刘岩镜接过话说:
“沈公子如今好歹也是皇家的驸马,如此锦绣的富贵前程,不知羡煞多少世人,沈公子又何必如此自寻烦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兴许日后东山再起,也尚未可知呀。”
“呵呵,承刘员外吉言,沈某来日若真飞黄腾达,必报今日员外之恩。”
“诶,沈公子言重啦,你我同为商场中人,富贵之事只可随缘,强求是强求不来的,强求的富贵终究不是自己的,那林奇坤就是前车之鉴啊。”
“那是那是,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啊。”
沈云卿虚与委蛇附和刘岩镜,其实他倒是好意,就本意而言,他不想与刘岩镜争,因为不值得。
但你这么想,刘岩镜却不这么看,你说要报答他,他说林奇坤,言外之意,你沈云卿的报答就是林奇坤的下场。
聊了片刻,刘岩镜说道今日正事,他问说:
“沈公子今日前来,可是有刘某效劳之处。”
“不敢不敢,晚辈岂劳烦刘员外。是这样,我沈家生意眼下已难再维持,故而晚辈与家父商议后,决定退出兰陵市场,全数让给刘员外,还请刘员外能抬手给个方便。”
“嘶……”刘岩镜顿感意外,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沈云卿要主动退出兰陵,但转念一想,能有这么好的事?他忙又问:“沈公子,这眼看就要与公主成婚,现在退出兰陵,是否太草率了些。”
“唉……说来一言难尽,兰陵乃我沈家基业所在,在下自然不想轻易放手,但怎奈何庒县风波后,沈某家财赔尽,前番为安置乱民,又掏钱粮无数。
如今海通残破,却是公主封地,沈某若不经营海通,陛下与岳母面前恐怕说不过去,勋贵之中怕也没有沈某这般落魄的驸马。
故而沈某打算日后重点经营海通,至于兰陵,就靠刘员外一人撑起大局,日后若有不顺,但凡沈某力所能及之处,必伸援手。”
沈云卿措辞真诚恳切,但刘岩镜仍然放心不下,遂又试探道:
“可你沈家好歹几代的家业,就这么走了,不免可惜呀。”
“生意钱财本就身外之物,倒也没什么可惜的,生意虽然走了,但我沈家的祖业还在宁阳,沈某购买的一千多亩高产地,仍会雇人去种,兴许哪天沈某落魄了,还得回来种地养老到也未曾可知。”
撤出兰陵不意味着撒手不管从此不来,仅是避免与刘岩镜发生冲突的权宜之计。
庒县风波虽以女帝全面获胜而告终,但不是没有后果,而是这个后果让他沈云卿一个人兜着,把两江的官商挨个得罪了一遍,所以现在两江的火力都瞄准他一个人。
当然,从大局来说,火力对准他一人,与两江官商矛头直指皇帝,政治后果是截然两个不同层次,对大局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对沈云卿个人来说却是最糟的。
眼下刘岩镜大举攻入江淮,盐商势力全面收缩,江南商帮除蔡生廉一人外,无一幸免,倒闭的倒闭,破产的破产,剩下逃过一劫的也元气大伤,短时内难成气候。
而刘岩镜却见机下手,一跃成为仅次于蔡生廉的财阀,此时与刘岩镜缓和休战,无形中避免了多线作战,趁着盐商、江南商帮恢复元气,蔡生廉巩固地盘的当口上,好让他沈云卿喘口气,重新立足。
刘岩镜疑他另有图谋,这也不错,现在的退让是战术撤退,是为了日后战略大局的重新调整。待等十年二十年,国内情势全面好转,再回头收拾两江也就水到渠成了。
“此事还劳烦刘员外费心,沈某与家父感激不尽。”
“诶,沈公子客气啦,都是应该的嘛。”刘岩镜满嘴靠套之词,但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下刻他话锋一转说:“午时已过,沈公子不妨在刘某府上用一顿便饭如何。”
“今日多有不便,沈某还要去各处铺面整理财账,待改日,沈某与家父定赴府上拜谢员外,今日沈某就先行告辞了。”
“那好,文莫,代为父送送驸马爷。”
“是,父亲。”
沈云卿借故推辞了刘岩镜的酒席,马不停蹄又去州府去见李义清。少时刘文莫回到中庭,与父亲刘岩镜疑神疑鬼说:
“爹,沈云卿真有如此好心,全盘退出兰陵?”
刘岩镜捻着下颚的短须目光极是深沉,他反问说:
“那你信吗?”
“孩儿当然不信,以沈云卿的狡诈,每次都说和,每次都让咱家如入囚笼受缚,我想此番他也绝无此等好心。”
“嗯,他确实从无好心,就眼下来看,就江东这块地界上,除了你爹我,就属蔡生廉势力最大,至于金陵以西,钱塘以南,虽有人渔翁得利,但一时半会儿还成不了气候,沈云卿现在与我等缓和,无非是想趁着盐商、江南商帮元气大伤,蔡生廉忙着巩固江东的当口上,好在海通站稳脚跟。
至于往后,一时半会儿还不知他准备如何经营,但是以他的秉性,此番虽然选为驸马,但却没落得个实惠,反还赔了万千家财,他定是要想办法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所以,五年或是十年后,还将有更大的麻烦。”
“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就算咱们算了,神都的勋贵老爷们能算了?我看未必。这次一次,沈云卿要斗的可不是一两个官商,是整个朝廷的天,他纵然本事再高,进了贼窝,岂能从容。”
刘岩镜一生最大的成功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在每一个关键的转折,都能抓住蛛丝马迹,在迷雾中看清历史的轨迹。这说起来很容易,但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此敏锐的直觉和头脑,而刘岩镜无疑是万千人中的凤毛菱角。
离开刘府,沈云卿马不停蹄又去李义清府上,和刘岩镜的假情假意不一样,李义清是有山就会爬的墙头草。
两江风波中倒下的官吏无数,但李义清是为数不多受益的那位。突然闻讯沈家要走,他不免又为自己政绩和乌纱帽开始担心。
待沈云卿离去,天黑后李义清又去找刘岩镜碰头,商量着后沈云卿时代的兰陵格局。
此后几日,沈云卿忙于兰陵,收拾生意财账,拜访本地的熟人与客商,给外阜的上家、下家发去函件,告知一应变故,妥善处理百通利票号业务的剥离和清算。
四月上旬,沈云卿、沈严良父子应邀赴刘岩镜府上赴宴,李义清与兰陵各界名流悉数到场,无论是曾经的合伙人,还是对手,此刻沈云卿的退出,无疑让兰陵已经做大成形的市场,平添了几分机会。
四月十二,沈云卿着手处理宁阳书院的安置工作,今年工部陆续派来两批共计一百三十三人,合计去年,共有生员三百七十一人。
有鉴于日后长居神都,生员的教学只能北迁,腾空的房舍,暂时关闭,留待日后所用。
四月二十一,宁阳的善后工作交由父亲沈严良与管家顾温继续处理,沈云卿独自坐船前往金陵。
前番离开海通时,独孤玥先行坐着陈炳言的船回了金陵,此番再赴金陵,一是向独孤群、独孤筑勤解释驸马一事,二是去见田井(黄泫策),向他问策。
见到高彭贵时,他正幸灾乐祸沈家得了夫人却折兵,白白赔了百万家资不说,反倒贴了几十万亩地。
相比高彭贵的心态,独孤家的态度截然相反。由于驸马一事消息已经传开,金陵的舆情和兰陵截然不一样。
兰陵都说沈家如何如何走运,如何如何前程似锦,到了金陵一夜变成陈世美版本,沈云卿如何如何攀龙附凤,如何如何始乱终弃。
总而言之,谣言是可怕的,要寄希望于谣言止于智者,永远也不现实,这个世界上智者太少太少,即便是智者,也有被蒙蔽的时候。喜欢陛下的CEO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陛下的CEO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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