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岩镜并不清楚走私香料最终运往了巴蜀,他第一时间想到可能是朝廷开禁,地方获准销售特许贡品,遂即骑马来到州府见到了李义清。
详细道出缘由,李义清连连否认朝廷开禁:
“绝无此事。”
“李大人,真没有?”
“真没有。朝廷贡品岂能轻易开禁,更何况胡椒才一分五厘白银一钱,还不够赔本的。”
“那沈严良何来的大笔贡品香料,这可是要杀头的,他难道不知?”
“许是真不知道。”李义清肯定道,下刻话锋一转说:“贡品香料极少流入江南,倘若沈家不知行市,必然会受利益驱使,贩卖贡品。
但怪就怪在,姓周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从何而来如此之大的货量。”
“会否是吏部的?”
“不像,不像……”
“那是安国公!”
刘岩镜大胆猜测道,李义清瞳孔一缩,突拍着桌面说:
“莫郁洲最近在金陵闹事,或许真是安国公另有安排。早就传闻朝廷国库吃紧,每年拨给库兀图族所需金银绵帛愈发不足,许是安国公也来江南敛财也尚未可知,倘若真是如此,恐怕朝廷也难奈何。”
“那也不至于卖的如此低贱。”
“确实如此,其中端倪耐人寻味。本官明日便前去宁阳,一探究竟,看看究竟谁人如此胆大包天。”
当天下午,兰陵州府的公函送到宁阳县衙,要求王曦照知会沈家,明日携商人“周晨”,前往县衙接受询问。
“云卿啊,刚才王大人差人前来知会,要我等与周公子前往府衙接受询问,云卿你觉是否与周公子香料有关?”
“爹,应该是与周公子香料有关,不过周公子的香料都是正经来路,爹你大可放心。”
其实沈云卿说错了,他认为的正当来路,是背景关系足以罩住沈家,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批货来路并不正当,是从走私货中偷来的。
说话之际,周晟徐徐来到堂屋,还不知县衙的消息。
“沈财东邀晚辈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刚才县衙来函,要沈某与公子同去县衙,沈某想来应是与公子香料有关,还望周公子明日能如实向衙门说清,免得引起误会。”
“哦……”周晟眼珠顺时针一转,又瞥了眼沈云卿,见其毫无声色,他又说:“沈财东请放心,周某一定如实陈述。”
“既如此,那就有劳周公子了。”
黄昏时,周晟找到张祥说起此事,张祥细思片刻说:
“来的真快,臣以为此事与刘岩镜定有关系。”
“哦,张大人何以见得?”
“这刘岩镜与李义清过从甚密,而李义清又是户部的人,走私倒卖贡品户部有份,吏部也有份。
刘岩镜现如今是兰陵第一豪户,又与盐铁案有关,户部必会经由钱庄与反王周照宁勾结牟利,银翔钱庄独霸兰陵,岂能不牵扯走私倒卖贡品。
而刘岩镜觊觎百通利多年,与沈严良交恶,必是派人日夜盯守,我等昨日才在百通利总号开张,今天县衙便来传唤,若非李义清授意,王曦照整日坐在衙内,怎能反应如此迅速。”
“那宁阳县县令王曦照可靠否?”
“殿下放心,王曦照乃臣同门师兄,两年前将其放在宁阳任上,正是陛下为分化江南官场。”
张祥信誓旦旦,周晟不免担心说:
“世道纷乱,人心难测,这王曦照许是未必靠得住。”
“臣可向殿下担保,王曦照绝非贪图名利之徒。臣今晚连夜前去其府中,向其问明缘由。”
“那好,务必从秘行事。”
“遵命。”
天黑之后,张祥小心来到王曦照府上,询问其详情:
“师弟,沈家可是你差人去的。”
“是,乃刺史李义清来函,邀其与商人周晨明日来县衙接受问询,但问询何事我却不知。”
听到这里,张祥心中已然有数,下刻又问:
“那贤弟以为是为何事?”
“许是为了四月间沈家向州府的借银,州府的用银并不宽裕,李刺史急于收回借款,亲自过问。对了师兄,你怎突然问起沈家之事?”
王曦照整日忙在县衙,沈家近三日的变化尚未反应到县衙,百通利票号出售香料一事并没传开,王曦照到现在仍蒙在鼓里。
看清了这一点,张祥拿捏了分寸说:
“哦,前几日不是与你说了吗,我此来江南是为买粮,本应从户部拨款于我,而汪晨贵购买的稻米赈灾尚且不足,无力助我修堤,现如今迟迟不得户部拨款,我只得另觅出路,从秀州朝廷的海船上,弄得些贡品的香料,在江南贩售。”
“嘶……朝廷的贡品香料可是违禁物啊,师兄可得朝廷授许?”
“临行时陛下授我便宜行事之权,淮河情势急如火,我便截留了一部贡品用以筹款,不过前些日子已经将此事禀报圣后,想来不日会有回复。”
“便宜行事”之权是有的,张祥绝口不提贡品是偷来的,只说是截留,所以“偷”,很自然变成了便宜行事。
“为了筹措款项,我便将香料托于熟人在江南出手,经介绍,暂在沈家百通利出售。”
“原来如此,这么说,师兄现住沈家?”
“有时也出门在外,并无定所。不过此事干系江南粮价,师弟莫要说与他人,以免坏了朝廷大计。”
“师兄放心,此事我定守口如瓶。”
王曦照的态度让张祥松了口气,当晚回到沈府,他将消息如实告诉周晟:
“王曦照尚不知殿下已经住进沈府,也不知贩卖香料之事,可见县衙还没注意此事。而李义清反应如此之迅速,倘若明日不是为借款,可以肯定与刘岩镜有关。”
“嗯,张大人言之有理。只是明日李义清若是问起,该做何答?”
“我已嘱咐王曦照莫要伸张,王曦照也不知殿下身份。若是李义清问起,殿下便说是从岭南道广州乌兹曼商人处购得的下脚货。”
岭南道,也就是现在广西东部、广东全境、海南岛、福建以南地区,广州就是今天的广州一带,但眼下的行政面积更大。
“乌兹曼国”是岐帝国对当下中东霸主乌兹曼的泛称,唐宋时期称之为“大食”,欧洲人称之为“萨拉森”,其帝国称之为乌兹曼。
岐帝国虽然禁止民间远洋贸易,但不禁止国外商人来华贸易,因为外贸可以获得更多的贸易收入,而中东、印度盛产黄金,总体贸易仍对岐帝国有利。为便于管辖,仅限于广州一地对外开埠,并设立市舶司专管广州贸易与外商。
乌兹曼商人将沿海各国的香料、熏香、草药、宝石、贵金属、毛皮、木材、土货、干货、珍珠、砗磲,通过海上航线,经过东南亚时,顺带采购沿岸的香料、草药、珠宝,进而贩入岭南广州。
朝廷在广州设有大型货栈,江南的丝绸、茶叶,各地的陶瓷、布匹、香料、干货、铁制品,经由广州集散,与中东商人交易。
得益于地理位置优越,外商密度高,贩入广州的香料其实要比朝廷远洋船队便宜得多,原因大致有四点。
其一是国内的官员贪污分赃,层层雁过拔毛,导致行政成本急剧增加,增加的行政成本就要摊到货物上,导致朝廷出海购入的货物,成本要比外商的成本高。
其二是封赏,这个占比也很大,封赏的成本也要折入购入货物的成本要素中,封赏和贪污无形中都被计入价格成本。
其三是生产要素竞争和贸易算法标准。
中东、东南亚、印度、波斯都盛产黄金和白银,中国贵金属少,但软黄金丝绸多,外国商人进入中国,输入大量黄金,只为了得到丝绸,丝绸贩卖至印度、波斯、埃及、中东,乃至欧洲,价格翻百倍。
而东南亚的香料产量大,价格其实非常低,但第一、第二量大因素决定了最终在国内的售价不会低。
当外国商人大量从东南亚、印度、波斯、中东贩入香料,而丝绸产量相对较低,而利润更高时,即出现香料相对贬值,而丝绸价值上涨,香料在广州的价格会更低。
但朝廷拿到广州的香料,仍然要用于经济获利,销往经济重镇江南、巴蜀、两淮、两河、京畿、关中,以及输往波兹津交易,沿途又是一路吃拿卡要雁过拔毛,最终运到江南和北方的成本,不比朝廷从东南亚采购低。
最后,不同于现代走私货,价格多数比正经货价格低,当下走私商品多数是要杀头的,犯罪成本更高,加之生产力低,渠道狭窄,走私商品的价格高得多。
刘岩镜、蔡生廉拿到的都是贡品,层层有人担保,这本身意味着经济成本,同时香料最终卖到巴蜀,如果价格太低,反王周照宁卖往国外的利润就更高。
这种养虎为患的傻事,谁能干。
因此刘岩镜拿到的货,要比进口价高出不少,但比市面的售价又低更多,价格都是人家精算好的。
广州方面的交易货大量足,朝廷监管较为宽松,确实可以弄到一些紧俏商品,但多数都是品相较差的尾货,价格也更低。
第二天一早,沈严良、沈云卿、周晟、全衡四人一早来到县衙,见到了王曦照,寒暄介绍后,王曦照安排四人等在内堂,其继续处理县中公务。
直到中午,李义清从兰陵骑马赶到宁阳县衙,事情到此有了变化。
“王县令啊,沈严良人可到县衙?”
“回刺史大人,人已等在内堂,请刺史大人移步。”
“好啊,来了就好,王县令在前引路吧。”
“是。”
此时沈云卿等人已经得到消息,等在内堂外候着,显然没有坐等刺史的道理,必须是小民去迎接。喜欢陛下的CEO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陛下的CEO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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